第515章 提兵百万西湖上(一)(1/2)
第515章提兵百万西湖上(一)
正月十六。
扬州城的喧嚣在上元节后迅速沉淀,如同燃尽的烛火,只余下蜡泪和弥漫空中的淡淡烟硝气。后半夜下过一场薄霜,晨曦微露时,青石板街面覆着一层湿滑的寒色,檐角瓦楞挑着零星未化的白。
宫禁深处,一盏孤灯亮了一夜。
李星云眼白布着血丝,面容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不过神色却甚是清醒。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勾勒出扬州城起伏的轮廓,这座被淮水与长江环抱的城池,在渐明的天光下,倒端是景色独好。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张子凡站在那儿,衬得脸色有些发白。
“真要去”张子凡的声音有些犹豫,“眼下扬州局势微妙,宫外耳目众多,此时出行恐有风险。况且……”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我与他们之间的事,实不该劳烦李兄费心。”
李星云摇了摇头,“我知你心中纷乱,但既已知晓二位真人就在城外,于情于理,我都应亲自拜会。这是作为你的兄弟,对长辈应有的礼数。”
他停顿片刻,声音压低了些:“此外,眼下时局……你也清楚。上饶产期就在这几日,城内却山雨欲来。我有些关乎身家性命的私事,想托付于值得信赖且有能力相助之人。此番拜访,亦是有所请托。”
张子凡沉默片刻,终于不再纠结,只是缓缓点头:“好。”
两人不再多言,换上早已备好的不起眼衣衫,熟练的避过宫廷守卫,悄然出了宫城侧门。
他们避开主街,穿行于尚在沉睡的坊巷之间,步履轻疾。晨雾氤氲,打湿了衣角。
张子凡在前引路,沉默寡言。李星云跟在其后,能感受到好友周身弥漫的那种迷茫。认贼作父十数年,一朝真相大白,生身父母近在眼前却处境微妙,此种煎熬,确非常人所能承受。
他们走得很快,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城东地势渐高,民居密集。在一处很是普通的院落前,张子凡停步。院墙灰扑扑的,门楣低矮,黑瓦白墙,门扉紧闭,与左邻右舍并无二致,唯有檐下悬着的一盏未点燃的灯笼上,隐约可见一个极淡的太极纹样。
张子凡上前,以特定的节奏轻叩门扉。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许幻的脸庞出现在门后,她未着道冠,只简单挽了发髻,看到张子凡后,她眼神稍缓,随即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李星云身上,微微一怔。
但她只是迅速拉开房门,侧身让开,低声道:“快进来。”
李星云微微颔首,低声道:“打扰真人了。”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显清寂,几竿枯竹倚着墙角,地面扫得干净。
正屋亮着昏黄的灯光,门帘掀开,张玄陵走了出来。他身着半旧道袍,发髻梳得整齐,目光清明沉静,看见张子凡后,眼神波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倒并无多言。
至于见到李星云,他反而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拱手道:“国主亲至,陋室生辉。”
“张天师,”李星云还礼,“冒昧来访,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国主言重了。”张玄陵侧身,“请屋内叙话。”
屋内陈设简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而李星云也没有太过寒暄,直截了当:“今日前来,一是探望二位前辈。子凡与我情同手足,他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
许幻默默斟上一杯清茶,放到李星云面前,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飘向一旁的张子凡,那目光里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当然更多的是关切与慈爱。
李星云继续道:“其二,也是听闻李嗣源在此。可否容我见见他”
堂屋内气氛霎时一凝。许幻看向张玄陵,后者沉默一瞬,喟然轻叹:“其人便在偏房。”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当初留其性命,交由贫道处置,但此贼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其罪,贫道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了结,确也需国主与凡儿的意见。”
张玄陵口中的陛下,自然便是萧砚,但李星云只是点点头,示意张玄陵带路。
偏房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带起细微的尘埃,在从窗纸透进的惨淡天光中飞舞。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凳,却收拾得整洁。一个人影蜷缩在床榻角落,身上裹着还算厚实的被,只露出一个白散乱的头顶。
听到门响,那人影猛地一颤,极其缓慢抬起头来。
李星云几乎没能立刻认出那是李嗣源。
曾经名震三晋,乃至天下都有盛名的圣主,通文馆说一不二的执掌者,如今竟然已是形销骨立,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松弛的皮肤蜡黄黯淡,布满了深刻的皱纹。
他嘴唇干裂,微微哆嗦着,目光畏缩的扫过门口众人,尤其在触及张子凡的身影时,更是骤然缩紧瞳孔,整个人下意识向后蜷缩,仿佛想要钻进墙壁里去。
“……是……是你们……”李嗣源初始还未认出来李星云,稍稍辨认了一会后才堪堪出声。
李星云迈步进屋,站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却只是漠然俯视着他。
张子凡跟在他身后,脸色白了白,目光落在李嗣源那副凄惨模样上,复杂难言。许幻与张玄陵停在门口,一个冷静,一个忧心,静观屋内情形。
“李嗣源。”李星云开口,“你可知罪”
李嗣源何等聪明,想都不想就知李星云问的是什么事,当下却根本没有什么辩解的心思,只是当即滚落床铺,竟然朝着李星云和张子凡匍匐在地:“知罪,知罪。草民罪该万死…求皇帝开恩,凡儿、凡儿……念在往日情分上,且放过义父吧……”
张子凡默然不语,只是稍稍侧了侧身子。
“往日情分”看到张子凡如此,李星云声音低沉,“你窃人幼子,害人性命,欺世盗名,将这‘情分’二字玩弄于股掌之间时,可曾想过今日”
“草民糊涂,都是草民当年鬼迷心窍……”李嗣源抬起头,却是摸不准李星云此行的意图,但旋即还是咬牙道,“不过草民愿赎罪,陛下,草民……草民还有用!”
言及此处,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急促起来:
“陛下,你未曾亲临战阵,根本不知道萧砚有多可怕,他能尽掠江北,靠的也绝非仅凭兵锋之利。其人心术深沉,洞察人心,惯以仁义为表,行雷霆之事,河北、中原、蜀地,皆已为其牢牢掌控,江南……江南绝无胜算啊陛下。不止于此,其人虽名义上是陛下兄长,但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其人又焉能容下陛下你…”
李嗣源越说越激动,甚至颇有几分失了智的反应,挥舞着手:
“如今梁朝旧部,漠北蕃部,娆疆秘术……都已向他俯首,他……他抬手间就能碾碎一切。你和我……我们在他眼里,都是蝼蚁,蝼蚁你们明白吗,所以他一定会来的,他的大军马上就会南下。三十万不,五十万,一百万!滚滚而来!这扬州城,这江南……顷刻之间就会化为齑粉,就像云州,就像野狐岭一样!所有人都会死!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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