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 章 慌张的母亲与她的守护者(2/2)
但这个假设毫无意义。现实是,父亲不在了,母亲依然是那个遇事慌张的母亲,而她,必须继续前行,照顾年迈的母亲,引导青春期的儿子,在职场的厮杀中保住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带母亲去医院检查那念叨了许久的腰部。七十四岁的王秀英一路上都在忧心忡忡:“会不会很严重?要是需要做手术怎么办?坏了,坏了,听说手术要花很多钱,还有风险……”
“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林静条件反射般地安慰,语气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平静,尽管她自己心里也对可能的检查结果感到忐忑。
检查结果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一段时间的理疗和休养,但远未到需要手术的地步。林静暗自松了一口气,立刻熟练地安排母亲进行第一次理疗,同时联系了靠谱的家政服务,约定好定期上门帮母亲打扫卫生,减轻她的负担。
回家的路上,母亲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轻声说:“你爸刚走那几年,你也总是这么跟我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王秀英转过头,看着女儿专注开车的侧脸,眼中有着复杂难言的情感,“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一点,还没有方向盘高。”
林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知道……妈不够坚强,”王秀英继续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你爸一走,我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人都垮了。要不是你……这个家,早就散了。”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积蓄着勇气,“但是这些年来……你太坚强了,小静。你坚强到……让身边的人觉得,你什么都不需要,你什么都能搞定,你永远不会累。”
林静依然沉默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内心却已是波涛汹涌。这是母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并承认她的付出,也是第一次,触及她坚硬外壳下的真实感受。
把母亲送回家,安顿好,林静回到自己的公寓,发现儿子小宇不在家。他的书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字迹有些潦草:“妈,我去图书馆复习了,晚点回来。”
她有些惊讶,这是近半年来,儿子第一次主动提出去图书馆学习。她走进儿子的房间,想帮他整理一下凌乱的书桌。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一本摊开的物理书上,用铅笔画着几个小小的、沉思的机器人。角落裏,放着一本半旧的笔记本,她从未见过。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
那是儿子的日记本。最新的一页写着:
“今天外婆打电话来,说跟妈妈和好了。她说,她终于跟妈妈说了‘对不起’。电话里,外婆哭了,妈妈好像也哭了。外婆说,妈妈从小就很辛苦,因为她必须代替外婆变得很强大。外婆说,她把她自己害怕的东西,好像都传给了妈妈,而妈妈现在,又把她‘必须强大’的东西,压在了我身上。她说,妈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害怕我会像她小时候一样,没有人可以依靠。
“我突然有点理解老妈了。她逼我努力,管我所有的事,是不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可以‘不努力’?她是不是怕我一放松,就会像外婆一样,被生活打败?其实,我只是……有点累,想像别的同学一样,喘口气。但我好像知道该怎么跟老妈说了。”
林静合上日记本,手指微微颤抖。她缓缓坐在儿子的床上,环顾着这个堆满了教辅资料,却又在角落藏着漫画书和画着机器人的课本的房间。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原生家庭问题的承受者和看清一切的人,却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也成了下一个循环的开启者。母亲将“慌张”和“依赖”传给了她,而她,则将“过度负责”和“控制”施加给了儿子。母亲在七十四岁这年,开始尝试看清并打破这个循环,那她自己呢?
她想起自己曾在某个心理学的文章里读到过:“我们与原生家庭的关系,是一场终生的对话与和解。”原来,和解的对象,不仅仅是父母,也是那个在原生家庭影响下,形成了特定行为模式的自己。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是儿子回来了。小宇看到母亲坐在自己房间里,有些意外,随即目光落在了她手边那本打开的日记本上,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和尴尬。
林静抬起头,看着身高已经超过自己大半头的儿子,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着她熟悉的、属于青春期的倔强,也有着此刻她才能读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理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平时那样“有主意”,不那么“掌控”,而是带着一丝尝试性的、柔软的询问:
“小宇……回来了?学习累吗?如果……如果你愿意,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她的声音有些生涩,有些不自然,但这是一个开始。对她,对儿子,对他们这个家,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窗外的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温柔地洒进房间,落在母子二人之间,仿佛在为这段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关于爱与解脱的新对话,点亮一盏温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