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8章 九愧问心终章 愧我一生壮志酬（2/2）
他还欠了命运一屁股债。
那些流过的泪，此刻在他看来，无比的讽刺。
它们没有洗刷掉他的痛苦，反而像盐水，一遍遍地浇灌在他溃烂的伤口上，让他更疼。
它们没有让他变得坚强，反而证明了他有多么软弱，多么无能。
他开始愧对自己流过的那些眼泪。
它们流得那么真诚，那么滚烫，却灌溉出了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玩意儿。
这简直是对“悲伤”这种高贵情感的最大侮辱。
“九愧问心第七愧——愧我枉哭干泪水。”
……
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很多张脸。
初中时，那个把他堵在厕所里的小混混，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就是个废人！”
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叹着气说：“礼铁祝啊，你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
亲戚们聚在一起，当着他父母的面，教育他：“你看人家谁谁谁家的孩子，多有出息。你再看看你，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以后能干啥？”
这些声音，这些面孔，像鬼魅一样，缠绕了他很多年。
他曾经恨过他们。
他曾经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功成名就，要开着豪车回到他们面前，用钱砸他们的脸，告诉他们：“你们都看错了！”
这是他前半生，唯一的，也是最卑微的动力。
然而现在，当这些画面再次出现时，礼铁祝的心里，没有恨。
只有一种，比恨更深的，凉透骨髓的，羞耻。
因为他发现，一个最残酷，最无法辩驳的事实。
他们……说得都对。
自己，真的就是个废人。
真的就不是读书的料。
真的就一辈子没出息。
这感觉，就像你在考场上被人冤枉作弊，你据理力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人品。
结果多年以后，你翻开当年的旧书，发现里面真的夹着一张小抄，只是你自己忘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都瞬间崩塌了。
只剩下无地自容的羞愧。
你用半辈子去证明别人是错的，结果，你用自己失败的人生，反过来证明了，他们是对的。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黑色幽默，更杀人诛心的事吗？
你成了别人嘲笑你时，那个最精准的论据。
你活成了别人嘴里那个，最不堪的模样。
“九愧问心第八愧——愧我承受诸侮辱。”
礼铁祝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已经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这该死的纪录片赶紧播完，让他死个痛快。
“来吧，还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我认了。”
他像个放弃抵抗的囚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
屏幕，亮起了最后的光芒。
这一次，画面回到了他的童年。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开裆裤，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对着空气乱舞。
他对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杨树，大声宣布：“我，礼铁祝，乃是未来的大将军！等我长大了，要像楚庄王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画面一转。
上了小学的他，在作文本上写下自己的理想：我要成为一名科学家，像爱因斯坦一样，改变世界。
又一转。
初中的他，迷上了武侠小说，天天幻想自己是郭靖，是杨过，将来要练就一身神功，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再一转。
高中的他，看了《努尔哈赤》，热血沸腾，觉得自己就是天命所归，虽然现在龙潜于渊，但总有一天要统一天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要统一啥）。
……
那些天真烂漫的，热血沸腾的，中二到爆的画面，一幕幕地闪过。
每一个画面里，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自信。
那个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他有鸿鹄之志，他要改变世界。
屏幕外的礼铁祝，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凉。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跟小伙伴们吹的牛逼。
“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一架飞机！”
“等我长大了，我要当总统！”
“等我长大了……”
那些“等我长大了”，像一串串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破了。
画面，最终定格在三十五岁的他。
那个穿着网约车司机工作服，坐在车里，利用等客的间隙，啃着一个两块钱面包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小时候的光。
那个曾经想当将军，想当科学家，想当大侠，想当皇帝的少年。
最终，成了一个，为了几块钱的订单，要跟平台斗智斗勇，跟客人点头哈腰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爽文男主。
长大后才发现，自己连说明书里那个“错误示范”都算不上，顶多是那张被随手扔掉的，印着“合格”二字的标签。
可笑吗？
太可笑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悲剧，不是穷，不是病，不是被人欺负。
而是他亲手，杀死了那个曾经相信自己能改变世界的，少年。
他背叛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他辜负了自己曾经的豪情。
这是一种，对自我生命最彻底的，背叛。
“九愧问心第九愧——愧我一生壮志酬。”
酬，是报答，是实现。
他用一事无成的一生，“报答”了自己年少时的雄心壮志。
这是最辛辣，最恶毒的讽刺。
……
屏幕，终于黑了。
九种愧疚，像九座无法逾越的，漆黑的大山，从四面八方，轰然压下。
愧父，愧母，愧妻，愧女，愧亲朋。
愧磨难，愧泪水，愧侮辱，愧壮志。
每一座山，都由他亲手犯下的错，亲身经历的痛，亲口许下的空头支票，堆砌而成。
礼铁祝被压在九山之下，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他喘不过气。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九座大山，一寸一寸地，碾成齑粉。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