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下里巴人,对撞阳春白雪(2/2)
但你脸上,还得强装镇定。
你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
刷着刷着,你甚至开始琢磨,一会儿检查完,是去吃楼下的麻辣烫,还是隔壁的螺蛳粉。
琴声里,没有绝望,没有挣扎。
只有一种“爱咋咋地,听天由命”的,躺平心态。
反正也轮到我了,反正也跑不掉了。
那就在上刑场之前,再琢磨一下断头饭吃点啥吧。
礼铁祝彻底傻了。
他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
一半的灵魂,在营盘制造的宏大悲伤里,感受着“活着毫无意义”的哲学痛苦,只想当场去世。
另一半的灵魂,却被闻艺的琴声,强行拽回了人间,感受着那些“虽然很操蛋但好像也能凑合过”的鸡毛蒜皮。
营盘的“九悲之苦”,是阳春白雪。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屈原的《离骚》,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它宏大,纯粹,充满了哲学思辨,探讨的是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的终极命题。它让你觉得,你的痛苦,是独一无二的,是史诗级的,是值得被写进教科书的。
而闻艺的琴声,是下里巴人。
是村头大喇叭放的《伤不起》,是郭德纲的单口相声,是小品里那句“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它通俗,粗鄙,充满了油烟味和泥土气,探讨的是今天中午吃什么,房贷还不还得上,孩子考试又不及格怎么办。
闻艺,他就像一个史上最强的“神翻译”。
他把营盘那本厚厚的、全是专业术语的《悲伤学原理》,强行翻译成了一本《人间真实段子集》。
“死苦”,不是对永恒虚无的恐惧。
而是你临死前,突然想起来,你移动硬盘里那几个T的学习资料,还没来得及删。
“爱别离苦”,不是与挚爱永隔的断肠之痛。
而是你养了五年的猫,跑丢了。你找了三天三夜,一边哭一边骂:“死猫,白疼你了!”,心里却想着:“你可千万别被抓走吃肉啊……”
“怨憎会苦”,不是与宿敌不死不休的纠缠。
而是你过年回家,你三姑六婆把你围在中间,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
“求不得苦”,不是追逐梦想而不得的悲壮。
而是你购物车里收藏了半年的东西,终于等到双十一打折了,结果点进去一看:“该宝贝已下架”。
……
这种离谱的“翻译”,让原本已经躺平放弃的礼铁祝等人,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共鸣。
他们趴在地上,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灵魂的寂灭了。
结果听着听着,脑子里开始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方蓝心想:我大哥死了,是悲伤。但这琴声里说的,过年被亲戚催婚……好像也挺他妈悲伤的。
黄北北心想:我失去了自由和梦想,是痛苦。但这琴声里说的,想买的东西下架了……好像也挺痛苦的。
龚赞心想:我被挖了眼,被心上人羞辱,是绝望。但这琴-声里说的,膝盖嘎吱响,还不保修……好像也挺绝望的。
原来……原来那些高大上的,史诗级的,能写进书里的痛苦,说白了,就是我们天天经历的这点破事儿啊!
营盘的悲伤,是让你觉得“活着没意义”。
而闻艺的琴声,是让你觉得“活着就这样,不然呢?”
前者让你想死。
后者让你想……点个外卖,吃饱了再想想死不死的事。
当礼铁祝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只觉得,自己那点又穷又酸又倒霉的“九愧”,在营盘的宏大悲伤面前,本来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可现在,被闻艺的琴声一“翻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那点破事,才是这世界上,最他妈真实的“悲伤”。
他不是一个人在悲伤。
全世界的社畜,都在陪着他一起悲伤。
这股诡异的共鸣,像病毒一样,在所有人心里蔓延开来。
他们依旧被“九悲之苦”压得动弹不得,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死寂的。
而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诞的,释然。
营盘,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他站在自己精心构建的,庄严肃穆的,充满了哲学与美学的悲伤神殿中央。
他看着地上这群本该被他的“神之悲伤”彻底净化的凡人。
他们没有被净化。
他们……他们好像在开一个“比惨大会”的线上分享会。
而那个弹琴的家伙,就是主持人。
营盘感觉,自己的悲伤神殿,仿佛被一个穿着大花袄的二人转演员给闯了进来。
他没有砸东西,也没有破坏。
他只是在神殿最中央,在神像的面前,点上了一堆篝火,架起了烧烤架,然后掏出一把唢呐,吹起了《百鸟朝凤》。
不,比那还过分。
他开始在里面,扭秧歌。
那欢快的鼓点,那奔放的舞姿,那脸上洋溢着的“爱咋咋地”的笑容,与整个神殿的悲伤氛围,格格不入。
却又他妈的,异常和谐。
营盘那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他不懂。
为什么,他用世间最纯粹的痛苦熬制的,这碗最顶级的“孟婆汤”。
会被人……喝出了可乐兑雪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