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河明志(2/2)
他回答,“不怕战争,但怕死亡。”
呵呵!虞珺卿苦笑出声,因为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白清兰说的那句,“身为帝王,你可以怕死,但你不能受辱。”的真正含义。
如今他虽躲在佛寺里,可他和一只过街老鼠有什么两样?
他每天都能听到香客来上香时,那些百姓对他的谩骂,而百姓说的最多的便是,还不如让宁梓辰当皇帝。
甚至有百姓上香的愿望是想着,何时能将匈奴人赶出虞朝?
虞朝都已不复存在了,但令虞珺卿没想到的是,还有这么多人惦念着虞朝。
迮卲教虞珺卿念清心寡欲的佛经,可他每天听百姓所说的话,他哪里心静的下来?
就在他心里烦躁难过时,身上的毒瘾又发作了。
他顿感全身上下痛不欲生,肌肉酸痛、骨骼疼痛,就好像有无数虫子在骨头里爬一样难以忍受;他还恶心呕吐,身上出现冷热交替的现象。
“额啊!!!”
虞珺卿因痛苦一声痛呼,他的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他开始心慌意乱,眼睛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可他的情绪却异常暴躁,没有忘忧缓解又没有人在身侧帮他,他痛的从榻上摔倒在地,左右滚烫,甚至还想着用头去碰撞墙壁,来缓解身体的痛。
就在他痛不欲生时,精神萎靡不振的他在恍惚之中好似看到了虞酒卿,她身穿一袭红衣华服,面容还是美的惊为天人。
虞酒卿对着虞珺卿温柔的笑着,她轻声道:“珺卿,跟我走吧!我和爹都在等你。”
虞珺卿笑着痴痴的应道:“好!”
虞珺卿见到虞酒卿的身形慢慢消散时,他瞬间往前冲去,由于冲力太过,他的头猛然撞到了墙上。
一时间鲜血四溅,虞珺卿倒在了血泊里。
而在虞珺卿死后,周铮听取了经凡的意见,为了安抚前虞朝百姓,周铮派人向朝堂百官和前虞朝所有的百姓下诏,“崇德帝诏曰:
凤安帝崩殂,宇内震悼,八纮同恸。朕追念其鸿恩渥惠,怆怛填膺,哀慽无极。自兹伊始,辍朝三日。
文武百僚,闾阎黔首,咸缟素以志哀,止宴乐、禁婚嫁、罢庆典凡百日。
朕毎日诣先帝灵几奠酹一遭。军国机宜,暂委枢密院、中书门下协理,其议决之事奏闻于朕,以俟裁夺。
三日内,批章用蓝翰,官府勿施朱色,以昭追慕之诚。
布告寰区,咸使闻知。
钦此。”
崇德元岁,冬月朔日,虞珺卿猝薨于祈佛寺之禅房。虞珺卿殁后,谥曰“废”,以厚礼葬于皇陵。
曙光破晓,万物苏醒。
天刚蒙蒙亮时,姬昱便来到了洛州城中。雾气太浓,可周遭已有百姓扛着锄头,前往田野山林间,像往常一样耕作。
姬昱赶忙走上前,对着一位年过半百、满头白发的老者询问道:“老人家,安狼国可还在?”
老者闻言苦笑一声,却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安狼国早就亡了。”老者伸手指了指洛州城外那破败的围墙,那里有一群身穿盔甲、手拿长矛的士兵驻守着,“你看那边的士兵,那是燕军。燕国的景王攻破了洛州,他承诺,只要我们安狼国的百姓愿意投降,放弃抵抗,就对我们秋毫无犯。不过,他们也是说话算数的,不仅允我们像往常一样劳作,还出钱给我们修屋建房。”
老者语毕,便转身离去,佝偻的背影很快融进晨雾里,只留下锄头碰撞土地的闷响,一声声敲在姬昱心上。
他望着田野间躬身劳作的身影,又转头看向城墙下燕军的甲胄在雾中泛出的冷光,只觉得喉间发紧。
安狼国亡了?
那些他曾为其请命减税的乡亲,竟已在敌国的土地上,活得这般“如常”?
雾气漫上眼睫,模糊了视线。
世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把故国二字刻在骨血里。这些安狼国的百姓,既已亡国,为何能如此平静地低头耕作,为何不以身殉国?
百姓可以投降燕国,在屈辱中求生,可他身为安狼国的丞相,故国已亡,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间呢?
他不愿意像安狼国的百姓一样苟活于世,不愿意和世俗同流合污,更难以接受江山易主。
可怜姬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面对燕国的军队,他什么都不能做。如今,故国的衰亡已成定局。
姬昱一边脚步缓慢地朝着山林深处走去,一边念道:“时维孟秋兮,气清而宇旷。
鸿鹄南翥兮,徙其旧乡。
予心戚戚兮,忧思以彷徨。
行踽踽而无向兮,迷前路之渺茫。
目极四野兮,荒莽而苍苍。
心忧家国兮,哀情以凄怆。
闻安狼之陨丧兮,神黯然而心亡。
燕师肆暴兮,若虎兕之张狂。
践吾邦之疆土兮,倾社稷于一旦。
予为亡国之臣兮,岂忍苟活于人间。
仕宦多载兮,守吾道之贞坚。
宁方直而不阿兮,耻随俗以迁变。
昔先帝之困厄兮,为权臣所掣牵。
贬予于洛州之外兮,逐飘萍而流迁。
多年飘泊兮,身世若蓬转。
文质彬彬而内慧兮,孰识吾之俊彦。
才高可负栋梁兮,谁察吾之卓见。
仁义充于内腑兮,忠诚以自勉。
志高远而难酬兮,知音竟何鲜。
幸逢明主之垂顾兮,委重任而见怜。
奈国祚之倾颓兮,大业终成幻。
生不事于敌虏兮,死当为鬼雄之冠。
宁舍身以赴死兮,岂屈节而苟全。
纵万死而不辞兮,岂惜此躯孱。
仰前贤之耿介兮,为予之典范。”
他每念一句,沙哑的声音透着疲惫与绝望。
越走越远时,山林深处已无人家,而他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长河边上。
河面平静,初升的太阳给河流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河面上,一个渔民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划着桨经过。他站在小舟上,虽满脸褶皱、胡须皆白,但面容却和蔼可亲。见姬昱面容憔悴、模样枯瘦,便笑着开口,语气里满是关切:“您不是安狼国的姬丞相么?怎么会到了这般境地?”
这渔民原是洛州的百姓,曾有幸见过姬昱,故而认得他的身份。他的话里没有半分嘲讽,只有真切的关心。
姬昱温声应道:“如今世事浑浊,唯我不愿同流。世人皆愿归顺燕国,唯我清醒——宁可一死,也绝不向燕称臣。”
渔民听了,乐呵呵笑起来,劝道:“圣人也不会死守着规矩,原是能随世道变一变的。既然大家都认了燕国,您又何必独自较真?如今日子能过下去,便是好的。何苦把自己逼到绝路呢?”
姬昱望向天边刚升起的太阳,阳光洒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暖意。他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听说,刚洗过头的人,定会弹弹帽子再戴;刚洗过澡的人,定会抖抖衣裳再穿。清白之身,怎能沾染上世俗的尘埃?我宁可投进这长河,葬身鱼腹,也不能让一身洁净,被俗世玷污了去。”
渔民听了,微微一笑,摇起船桨动身离去。唱道:“沧浪之水清又清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之水浊又浊啊,可以用来洗我的脚。”
唱着唱着,渔民已经远去。
姬昱见渔民远处的背影后,才望着表面平静实则内里波涛暗涌的长河,高声念道:“夫浩浩长河兮,澹澹而徐淌。
邈邈前路兮,黯黯而眇茫。
歔欷而悲吟兮,永叹以凄怆。
既降于斯世兮,终不免于沦丧。
守吾心之贞洁兮,不与俗以同党。
苟一死而醒世兮,念家国之兴亡;
持正义之良知兮,虽殒身而何伤。
芳与日月竞华光兮,垂万世之显彰。”
姬昱每吐一字,便毅然朝着江水深处迈进。那刺骨的长河水,如无情的触手,缓缓浸湿他的衣衫,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他步伐坚定,不曾有片刻迟疑,直至那滔滔江水没过头顶,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奔腾不息的长河之中。
河面上,水泡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似是他未竟的话语与无尽的眷恋。良久,水泡不再,河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唯有那悠悠流水,诉说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