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变局如织(六)(2/2)
女帝死讯被上尊压下未发,又遣使北往,诏归尚在境外盘桓的凛州军。
其时百里允容孤军在外,四面皆敌,形势亦是艰难非常,纵夺了两城以为立足,却终非长久之计,是以在其接得琢月诏归文书后便也即刻启程行返凛州。
奈何世事之变总难预料,人心谋诡,横生争端。
上尊行事凌厉非常,两年之间群臣但知上尊欲扶新主,却不忆新主尚有生母杞宁王在侧。
杞宁藩王本非朝卿,若非如今花宗独有其嗣,她此一脉只怕尽生未必有缘能入京城琢月,而上尊也正看重她这远离朝局权无硬腕的好处,方愿与之合谋一处,议立其嗣。
昔者杞宁王远在边境封邑,远朝遥鄙,困于一方天地求志不得,而今风云骤变,掌政权柄近在眼前,她又岂甘再居人下。何况她更还是将立新主之生母,亲疏之别也该由她为尊!
烈烈野心如火而燃,如今女帝已丧,新帝将立,她也正该为此一搏。
然而如今琢月兵权已尽为上尊所掌,眼下南方虽尚有司、沧两州统共五十万军可调,可若待上尊召回那三十万凛州军,则必成锐势难抵。
女帝驾崩,上尊忙碌于宫城之中,杞宁王日日思索于外,突然想起七月时承影卫曾在城外抓住了一员银焰骑中将,其身上携有曲侯通络上尊之书。
当时女帝虽知其况,然而大军在外鞭长莫及,前线又临变故朝云反戈,为势所迫,不敢妄动,遂只将此将斩杀后便将事情按下不发,同时又将被余萧留在境中守关的荀徵诏归京中软禁宫城为质。事后此况还是被上尊身边的前承影卫掌令白薇给掘出来的。
如今百里允容与余萧俱已回军境中,而上尊压着女帝丧讯未发,远境之军更不能知朝中之况。
于是杞宁王便趁上尊在宫中无暇理会外界事宜时先悄悄联络了同党侍御史,密为女帝矫诏,又买通了宫中内侍,窃了荀徵贴身佩戴的玉环,派人假为钦差携此两物北往。
_
十月秋意已浓,寥寥北境荒地里黄卷尘袭,已枯竭了数百年之久的野落原却终于再得甘霖入境,远处零零落落的田地也有了甸谷之色。
百里允容与余萧应召回境,二十万大军暂驻于取龙关,由余萧监营,百里允容则去了长容一趟,安排侯府中事,也备公书入京,将为镇北侯发丧。
孰料仅此数日之别,当他再闻取龙关来讯时,便被告知朝中派来钦差使臣,竟传女帝之令赐死了余萧。
震骇之余,百里允容星夜奔往取龙关,心中频频祈愿,只求这是一道误传。
却见取龙关下清风亭里漫然一片血迹凝泊时,他最后一丝期切也化为泡影。
百里允容下马一跄,跌跌撞撞的向着那方立在可看明渠高处的亭子走去,却距三五步时彻底失力,跌跪在地。
“百里将军!”
望着亭中凝红一片血迹,百里允容心中淤积沉久的哀痛彻底溃堤倾涌,熊熊仇怒也燃。
“为什么——!余帅何错之有!既诏我们回境,朝廷又拿什么罪名赐死他?”
“那钦差只说奉的女帝之命,因余帅麾下部将有谋叛之举……”
百里允容一把抓过那裨将的衣领,怒言而问:“若此莫须有之罪余帅岂会从之就死!到底是派钦差来赐死,还是杀手刺杀?!”
此银焰骑中将亦跟随余萧多年,被百里允容逼问着亦是泪如雨下,“那钦差还带来了荀小公子贴身之物啊!只说若是余帅不从,他若逾期归晚,女帝……便要杀了小公子,替父谢罪!”言至最后“谢罪”二字时,此将亦痛泣着顿首在地。
百里允容怔住了,如蒙五雷劈顶,亦如鬼爪挠心,“世事无常”四字更如剥皮挫骨之利刃剜入心扉。
百里允容流着泪冷笑了一声,抬眼望着那方开渠之时新立的亭子。
“邀古荒原碧涌阡陌载社稷,问今清风请泉田壤可归安”。
题亭对联字迹犹新,清风楣匾何能与血相衬。
百里允容一声怒喊捶地无能,终是被彻底捣碎了心气,崩溃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