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梨园旧村与唱腔的余韵(2/2)
只要有人愿意守住这方戏台,愿意为老戏注入新的活力,愿意把祖辈的技艺融入每一个眼神、每一段唱腔,就总能在时代的浪潮里,留住最动人的韵味,也让那些古老的故事,永远在时光里传唱。
离开梨园村,循着戏腔的余韵向南而行,月余后,一片枕水而居的白墙黛瓦出现在眼前。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侧的木楼挂着褪色的幌子,
“苏绣”“湘绣”的字样依稀可辨,几位老妪坐在门口的竹凳上,指尖的银针在绸缎上游走,拉出细密的丝线,像在编织流动的光阴——这里便是曾以绣品闻名的“锦绣街”。
街尾的“绣云阁”里,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妪正在绷架前刺绣,她姓沈,大家都叫她沈绣娘。
银针在她指间灵活地跳动,转眼间,一片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便出现在素白的绸缎上,丝线的光泽随着角度变幻,仿佛花瓣上真的沾着晨露。“这是‘平针绣’,”
她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丝线的碎屑,“要一针压半针,才能绣出这自然的过渡色,机器绣的看着亮,却没这股子活气。”
艾琳娜望着墙上挂着的旧绣品,有幅《百鸟朝凤》已经泛黄,却仍能看出针法的精妙,凤凰的尾羽用了数十种渐变的丝线,每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辨。
“沈绣娘,这些都是您年轻时绣的吗?”
“是我和师父一起绣的,”沈绣娘放下银针,指了指那幅《百鸟朝凤》,
“当年为了绣这凤凰的眼睛,我练了三个月的‘打籽绣’,一颗籽要大小均匀,还得透着光泽,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孔。”
她从樟木柜里取出个蓝布包,打开是几叠泛黄的绣稿,上面用铅笔勾勒着花鸟的轮廓,旁边标注着丝线的色号:
“牡丹用三绿配藤黄,鸟羽需加银线提亮”。
小托姆拿起一张绣稿,纸页薄如蝉翼,上面的铅笔痕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有的地方还用针扎了细密的小孔,像是在计算针脚的密度。“这些是设计图吗?”
“是‘花样秘本’,”沈绣娘的声音带着几分自豪,
“我祖母在上面记过光绪年间的‘宫廷绣’技法,说给娘娘绣凤袍时,要用金线裹着头发丝绣,才能又细又挺;
我母亲补过战时的‘慰问绣’,说给士兵绣手帕时,要在角落藏个‘平安’的小字,求个念想。”
她指着最旧的一本,“这上面的针脚示意图,是我太祖母画的,比现在的教科书还清楚。”
顺着街道往里走,能看到更多关着门的绣坊,有的门楣上还挂着残破的绣绷,窗台上堆着些缠满丝线的线轴,蒙着厚厚的灰尘。
“那是‘锦绣坊’的旧址,”
沈绣娘的声音低了些,“以前那里的绣娘能在头发丝上绣‘喜’字,光绪爷的龙袍都请她们绣过云纹。
去年绣坊老板走了,女儿嫌这活计费眼,把机器都卖了,只留下这些线轴当念想。”
一家开着门的杂货铺里,摆着些机器绣的桌布,图案鲜亮却死板,价格标签上写着“三十元一块”。老板见众人看绣品,连忙招呼:
“买块吧,比手工的便宜一半,还不用等!”几个村民挑挑拣拣地买着,没人再看沈绣娘的手工绣。
“你看,”沈绣娘叹了口气,“他们说手工绣的贵,机器绣的划算。
可他们不知道,我这牡丹的一片花瓣要绣三百针,机器绣的看着像,近看全是乱线;我这丝线是桑蚕丝染的,能存百年不褪色,机器用的化学线,洗两次就发白。”
她拿起一段绣了一半的手帕,“这上面的鲤鱼,我用了‘虚实针’,远看像在游,近看能数出鱼鳞,机器哪绣得出这灵动?”
正说着,街对面传来争吵声。一位年轻媳妇拿着块机器绣的被面来找老板:
“这才盖了一个月,线头就全松了!还说比手工的好!”老板支支吾吾地不肯退换,引得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沈绣娘走过去,拿起被面看了看,指着上面的针脚说:
“你看这机器绣的,针脚间距一样,遇到弧度就堆线,看着整齐,实则不结实。手工绣的会顺着纹样走针,该密的密,该疏的疏,像这鲤鱼的尾巴,”
她指着自己的手帕,“要用‘散套针’,才能绣出飘逸的感觉,还结实耐穿。”
年轻媳妇听得连连点头,当场就要买沈绣娘的手工绣。
沈绣娘却笑着说:“我这手帕要绣七天,你要是不急,我给你绣块新的,保证比机器绣的耐穿十倍。”
接下来的几日,沈绣娘的绣云阁渐渐热闹起来。有来学刺绣的小姑娘,说要把这手艺传下去;
有来定制嫁妆的,说手工绣的才有心意;甚至有城里的设计师赶来,说要和沈绣娘合作,把传统绣品卖到更远的地方。
沈绣娘的孙女也从美术学院回来了,她用电脑设计新的纹样,再由沈绣娘指导绣制,传统的针法配上新颖的图案,竟格外受欢迎。
离开锦绣街时,沈绣娘送给他们每人一方手帕,上面绣着淡淡的兰草,用的是最细的丝线。“这兰草要‘随形针’,”
她把帕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做人,要懂变通,却不能失了根本。机器能代替手,却代替不了心,每一针里的念想,才是绣品真正的魂。”
走在青石板路上,指尖的帕子带着丝线的温润,仿佛还能看见沈绣娘低头刺绣的身影。小托姆捏着帕子,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西方的高原,那里隐约有座寺庙的金顶。
“听说那边有个‘转经镇’,镇上的人世代转经祈福,只是现在,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转经筒的转动声越来越稀了……”
丝线的光泽还在帕子上流转,艾琳娜知道,无论是细密的针脚,还是斑斓的丝线,那些藏在指尖的匠心,从不是繁复的技艺,而是融入其中的情感——
只要有人愿意守住这方绣架,愿意为传统注入新的创意,愿意把祖辈的智慧绣进每一寸绸缎,就总能在快节奏的时代里,留住最细腻的温度,也让那些流动的丝线,永远编织着属于时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