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废人伊万(2/2)
“魔鬼作祟!”神父的嗓音劈了叉,汗珠顺着鼻尖滴在圣像上,“必须用圣水净化全镇!”
当人群举着火把涌向费奥多西娅的小屋时,伊万逆着人流狂奔。老渡口的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冰层下浮动着瓦西里青紫的脸——杂货铺老板被冻在冰层中央,大张的嘴里塞满发霉的黑面包,面包屑从鼻孔溢出,如同蛆虫筑巢。他身下冰面凝固着挣扎的痕迹,像被无形的鱼群拖向深渊。
“划水的鱼……”伊万喃喃自语,掌心烙印突然滚烫。他跪在冰面上,看见自己倒影中浮现出曾祖母的脸:年轻女子站在1919年的血泊里,裙裾浸透暗红,手中木勺滴落着粥与血的混合物。她将勺柄按在伊万额心,咒语如冰锥刺入脑海:“当贪婪者化为荒诞,最后一道咒语需废人之血开启——你愿为他们,成为永恒之桶吗?”
教堂钟声在黎明前炸响。伊万提着煤油灯闯进圣母帡幪堂,彩窗上的圣徒面容在光影中扭曲。神父正指挥人将圣水灌进消防水带,教民们互相泼洒,有人被淋湿的卢布从衣袋滑落也不自知。伊万将灯油泼向圣幛,火苗顺着木雕天使的翅膀窜起,浓烟中传来费奥多尔的尖叫:“叛教者!你比魔鬼更恶毒!”
“您上周刚收了富商十万卢布,”伊万在火光中微笑,火焰映亮他眼底的疯狂,“说要给教堂镀新金顶。”他抛出账本,纸页在热浪中翻飞,露出神父签名的贿赂记录。人群骚动起来,一个老妇人突然扑向费奥多尔撕扯他的法衣:“我孙子的药钱!你拿去赌马了!”
混乱中,伊万溜进忏悔室。狭小空间里霉味刺鼻,他咬破手指在木墙上画下乌鸦图腾。木板突然软化如泥沼,将他吞没。坠落感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最终他摔在冰冷石地上。四周是巨大蜂巢般的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泛黄标签:“米哈伊尔的贪婪”、“瓦西里的算计”、“格列布的暴虐”……罐内液体咕嘟冒泡,隐约可见人脸在黏液中沉浮。
“欢迎回家,孩子。”曾祖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伊万抬头,看见无数陶罐堆叠成王座,费奥多西娅的幽灵悬浮其上,白裙飘荡如招魂幡。“每个被诅咒者死后,灵魂会化为最卑微的形态囚禁于此。但王座需要基座——一个主动献祭的废人。”
幽灵指向角落:安娜·彼得罗夫娜蜷缩在草席上,呼吸微弱如游丝。“格列布今早带人强拆了你们屋子,老太太撞在门框上……我救了她最后一口气。”
伊万扑到母亲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安娜眼皮颤动,气若游丝:“伊万……别做……傻事……”
“当你说‘对得起自己’时,”幽灵轻叹,“诅咒便选中了你。因为世人皆逐光而行,唯废人甘居阴影,恰是盛放众生荒诞的完美容器。”
火光从蜂巢缝隙透入,映亮罐中米哈伊尔的脸——他正用钞票搓成的绳子徒劳地试图爬出罐口。伊万想起童年发烧时,母亲彻夜为他敷额头的湿布;想起自己在工厂修好童车却被失主诬陷偷零件时,母亲挺直佝偻的脊背对峙厂长;想起昨夜她颤抖的手护住《圣经》残页的模样。他闭上眼,掌心烙印灼烧如烙铁。
“告诉我怎么做。”
幽灵的指尖点在他心口。剧痛中伊万感觉身体轻盈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的躯壳正缓缓沉入最大的陶罐,罐身标签浮现新字:“伊万·谢尔盖耶维奇的良知”。最后一眼,他望见母亲嘴角浮起微笑,身体化作光点消散——她终于解脱了。
波德卡缅纳亚镇在火灾后重建得更快。新来的镇长在广场立起镀金斗牛犬像,底座刻着“秩序与繁荣”。机械厂更名为“伊林斯基兄弟工业集团”,财务科长换作米哈伊尔的侄子,他总抱怨食堂餐勺莫名消失。警察局长格列布的办公室摆着新铜哨,吹响时会引得鄂毕河冰层下传来怪异拍水声。最热闹的是圣母帡幪堂,神父费奥多尔用匿名捐款重修了金顶,每周日布道时总强调:“要警惕物质诱惑,就像提防魔鬼的餐勺。”
无人记得伊万。只有疯老太婆费奥多西娅偶尔在渡口念叨,说冰层下有只木桶载着星光漂流。某个暴雪夜,新镇长在办公室发现异常——他刚受贿的百万卢布不翼而飞,桌上只余一只旧木桶,桶底刻着歪扭字迹:“对得起自己就行”。当他愤怒地踢翻木桶,硬币如黑血般从桶底裂缝涌出,每枚硬币都映出伊万微笑的脸。
鄂毕河永不停歇地奔流,冰层下偶尔浮起气泡,破裂时散作叹息。某个春天,桶中残余的星光渗入河水,下游农庄的孩童捞起发光的鱼苗,养在腌菜缸里。那鱼通体透明,脏腑可见,每逢月圆之夜,鱼腹中会浮现人脸,齐声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作个废物不可怕,秤量人心要用尺;
你见鹰啄腐肉时,猪却在泥里写着诗;
所有鼓都不响,寂静之声才能听;
你把温暖给世界,世界只还一捧沙。”
桶最终沉入河床,化为朽木。而波德卡缅纳亚的雪,年复一年覆盖着新的贪婪与旧的伤痕,如同大地永不愈合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