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探望(2/2)
那手背的皮肤薄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纸,底下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蜿蜒着,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柳亦妃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它,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似乎是意识到了刚刚不该那么说,坏了很温馨的气氛,姚蓓娜连忙转移话题:“你的厨艺我当然知道,今天我可就不客气了,让你一个大导演给我做饭,那我就开始点菜了,我想吃......”
姚蓓娜点了许多菜,杨简都一一记下。
“怎么样,没问题吧?”
“这叫什么事,保证晚饭的时候能都能吃到。”
“行了,你留茜茜在这陪我。你带着平平安安还有乐乐他们赶紧回去,小朋友长时间呆在这不好。”
杨简点了点头,说道:“那行,你们好好聊,我带着三个小朋友先回去给你们做饭。”
他看向姚蓓娜的目光沉重而复杂,最终又低低地说:“好好休息,娜姐,下午我再过来看你。”
说着杨简低头看着三个表情有些严肃的小朋友,轻笑道:“跟你们娜娜姑姑、姚爷爷、姚奶奶说拜拜,我们先去给你们娜娜姑姑做好吃的去了。”
“娜娜姑姑、姚爷爷、姚奶奶拜拜......”
“妈妈/舅妈拜拜......”
姚父送杨简和三个小朋友出了病房,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杨简看到姚蓓娜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剧烈痉挛了一下,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另一只手猛地捂住嘴,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盆......快......”她含糊地挤出几个字,眼神慌乱地在床边搜寻。
姚母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床尾,抄起放在地上的塑料盆递到姚蓓娜面前,看这样动作,很是熟练,熟练到心疼。
柳亦妃也赶紧起身,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姚蓓娜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绕过她嶙峋的肩背,笨拙却坚定地支撑着她向前倾伏的身体。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柳亦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脊背上每一节凸起的脊椎,如同嶙峋的山石,硌着她的掌心。
姚蓓娜的头深深埋进盆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干呕声。她吐出的只是少量浑浊的褐色液体和粘稠的唾液,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呕吐的痉挛都牵动着柳亦妃的心,她紧紧搂着好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的脆弱和痛苦。
姚母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替代的痛楚和无力,她只能默默地扶稳了盆。
剧烈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撞击着墙壁,也撞击着探望者的心。隔壁床被布帘遮挡着,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仿佛是对这苦难的无声应和。
杨简没有在推门进去,他知道姚蓓娜刚刚就是在支开他和三个小朋友,她怕吓着小朋友们。
杨简在病房门口伫立不知多久,那令人心碎的干呕声才渐渐平息。
这才快步跟上前面的姚父和三个小朋友。
病房内,姚蓓娜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回枕头,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虚汗。柳亦妃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嘴角的秽物,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姚蓓娜闭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只有那急促而细弱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不好意思,茜茜......”姚蓓娜气若游丝,眼睛睁开一条缝,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堪:“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
“别说傻话!”柳亦妃立刻打断她,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定。她拿起旁边的水杯,用棉签沾湿了水,轻轻润湿姚蓓娜干裂的嘴唇。
姚母沉默地拿起那个污秽的盆,走向病房自带的卫生间去清洗。哗哗的水流声短暂地打破了病房的死寂。
柳亦妃重新坐下,依旧握着姚蓓娜的手,只是握得更紧了。她看着好友紧闭双眼、眉头微蹙的脸,那上面写满了与病魔搏斗后的精疲力尽。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几缕,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束光恰好落在姚蓓娜放在被子外的手上。
冬天里,南方的阳光似然带着一丝暖意,可病房里的三人都没有感受到。
那只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指关节异常突出,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阳光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肤,清晰地勾勒出皮下青蓝色血管的脉络,像一幅脆弱的地图。在光线的映照下,那手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半透明的质感,仿佛最脆弱的玉髓,薄脆得不堪一触,却又在光晕中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纯净的微光。
柳亦妃怔怔地看着那束光下的手指。
这微光,并非健康的红润,也不是生命的蓬勃,它更像是在生命最黑暗的深渊边缘,被残酷压榨后,仅存的一丝顽强。是灵魂在沉重的躯壳里,竭力透出的、无声的证明。它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宣告着生命即使到了这般境地,依然在以一种最谦卑、最脆弱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坚持与呼吸。
“茜茜,别担心,我没事。”
柳亦妃转回身,脸上强撑的平静下,是尚未褪尽的潮红眼眶和紧绷的神经,声音轻得像羽毛:“娜娜姐,要撑住,我们都在。”
姚蓓娜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但一滴浑浊的泪,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洇湿了鬓角稀疏的短发。
也许只有在父母不在场的时候,她才会向闺蜜好友袒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姚蓓娜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而急促,刚才那阵剧烈的呕吐几乎耗尽了她仅存的气力。惨白的日光灯无情地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深陷的眼窝如同干涸的枯井。
病房里只剩下医疗器械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隔壁床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更衬得此处的死寂令人窒息。
柳亦妃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将姚蓓娜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又仔细地掖好被角,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娜娜姐?”她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姚蓓娜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呵呵,有点儿累......睡会儿......”
“好,睡吧,我就在这儿。”柳亦妃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温柔,她拿起桌上的棉签,再次沾湿温水,小心翼翼地再次润湿姚蓓娜干得起皮的嘴唇。那嘴唇毫无血色,如同褪色的花瓣。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柳亦妃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姚蓓娜沉睡的脸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小时候姚蓓娜带着她一起玩耍的场景。
阳光灿烂的午后,姚蓓娜顶着一头刚洗过、蓬松柔顺的长发,像只快乐的小鹿跑到她家门口,大声喊“茜茜,出去玩”;后来她就跟着妈妈去了美国,不过好在她和带她玩的娜娜姐再度相遇。
她和杨简恋爱结婚以后,她们每次小聚都会聊到杨简。
每次喝得微醺,姚蓓娜会毫不掩饰的羡慕她,也会用最真诚的语气祝福她......
她的事业有了起色以后,她也会和柳亦妃分享,但从不会吹枕头风让杨简给她写歌,杨简给她几首歌的时候,她也会不好意思,但又坚定的拒绝,然后在柳亦妃好不容易的劝说下才接受。
从2011年查出患乳腺癌以后,每次小聚她也会抱着柳亦妃又哭又笑,感慨命运的不幸......
那些鲜活的、带着时代喧闹气息的画面,与眼前这张被病魔侵蚀得脱了形、在白色枕套上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脸庞,形成了尖锐到残忍的对比。
柳亦妃感到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她慌忙移开视线,然后又再度落在床头柜上那张刺眼的检查单上。
冰冷的数字和箭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回忆里那个生机勃勃的身影。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那页纸翻扣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屏蔽那残酷的宣判。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开始转暗,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愈发昏暗,姚蓓娜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虚弱的不稳定感。
柳亦妃的心也跟着那呼吸的节奏悬着。
医院的门口,杨简让王军把三个小朋友带上车,这才转身对着姚父说道:“叔,医生是怎么说的?还有机会吗?您把娜姐的病例发给我,我让人联系一下梅奥,看看那边怎么说。如果可以,最迟明天一早,我就安排飞机送娜娜姐过去。”
“小简,谢谢你的好意。”姚父长叹一声,顿时就是老泪纵横:“其实我之前就托人去梅奥问过了,娜娜这种情况,没有希望了。所以不用折腾了,让她安静的度过剩下的时间吧。”
杨简顿时也沉默了,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种无力与无奈。
最终,还是杨简率先打破沉默:“叔,最近我和茜茜都会在鹏城,有需要您就直接说,别和我们客气。”
姚父点了点头。
“叔,我先回去给娜娜姐做吃的,下午再过来。”
“谢谢你了,小简。”
姚父是真的很感谢杨简和柳亦妃,大老远的从BJ飞过来,杨简这样的大人物还会亲自下厨给女儿做吃的,这真的很不容易了。
上了车,杨简就给小白发了信息,让她去准备好要用到的食材,等他到了就开始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