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印加的黎明(中)(1/2)
当李漓抵达部落首领的屋舍,推开厚重的兽皮门帘。火盆里松枝噼啪作响,浓烈的树脂香与辛辣的烟草气息混合,青白色的烟雾在屋梁间缭绕翻腾,将人影映衬得恍惚而虚幻,仿佛这间屋舍已化作通往祖灵的门槛。
阿马鲁·卡帕克静卧在羊毛褥上。那褥子是妇女们亲手织就的,上面缀满彩羽与海贝,本是部族荣耀与繁盛的象征,如今却化作他最后的安息之床。胸膛已不再起伏,昔日如岩石般坚毅的躯体枯槁僵硬,肌肤粗糙苍白,仿佛被风雪侵蚀的山岩。深刻的皱纹像年轮般,烙印着他一生的迁徙与战斗。双目紧闭,长睫覆着细霜,嘴角紧抿,宛如一位远征归来的战士,终于沉入永恒的安眠,仍保留一丝肃穆与威严。
屋内弥漫着草药的苦涩与血腥的余味,仿佛不屈的灵魂尚未散尽。火光在烟雾中摇曳,忽明忽暗,照出虚幻摇曳的影像。遗体一旁,横陈着两具年轻侍女的尸身——她们本常在篝火旁伺奉主人,如今却被勒死殉葬。粗麻绳的痕迹深深嵌入颈项,面庞涨紫僵硬,双眼紧闭,仍带着未曾褪尽的惊惧。
李漓心头一紧,低声喃喃:“越愚昧,越残忍……”他深知,殉葬的习俗早已根植于血脉与信仰,绝非他一人之力所能撼动。此刻,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无济于事。念及此刻正伤心不已的尼乌斯塔,李漓没有出言指责,只是以对待友人父亲的态度,肃然俯身,向阿马鲁·卡帕克行了一礼,替逝者尽一份敬意。随即,李漓缓缓转身,默然退了出去。
当晚,葬礼便在风雪中完成。
三日后,清晨,安第斯的谷地如同被神只亲手点染。雪峰巍峨耸立,宛若银冠高悬天际,积雪在初阳的映照下迸发出刺目的金辉,光芒如火焰般燃烧在山巅,仿佛天地本身在为新的时刻举行加冕。东方,太阳缓缓跃出地平,万丈光芒化作金色的矛锋,劈开残余的夜色与迷雾,直直射入库斯科谷地。
河道的冰层泛着幽蓝的光泽,映照着晨曦,仿佛大地的眼睛在注视。风雪后的空气透彻清冽,吸入胸腔时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却夹杂泥土苏醒的芬芳与松脂焚燃的淡淡烟香,令人心底涌起一种庄严肃穆的悸动。昨夜的风暴已然停息,只余零星的雪花在半空中盘旋,像无数精灵在寂静的天地间舞蹈。它们轻轻落在人们的肩头,顷刻融化成晶莹的水珠,滑落衣襟,如同祖灵的祝福。
整个谷地在这光与雪的交织中仿佛化作一头刚从沉眠中苏醒的巨兽。它的呼吸沉稳而庄重,胸膛随着风的脉动而起伏,带着不可言说的肃穆与力量。天地静默,仿佛在屏息等待,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将在此刻翻开篇章。
谷地中央,一块古老的石台静静伫立。它由瓦里遗迹残存的巨石堆砌而成,表面经岁月与人手反复打磨,光洁如镜,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辉。台周的苔藓与积雪早已被仔细清理,只留薄薄一层白霜,如点点星屑,为这庄重之地增添了几分肃穆。石台四角竖立着四根高大的木柱,每一根都粗如成人的腰围。彩羽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如火焰般鲜明,玉米穗则颗粒饱满,沉甸甸地垂下,散发着温润的谷物清香,仿佛大地献上的祝福。这四根木柱彼此呼应,组成一个方阵,正如祭司口中的塔瓦因廷苏尤——四方汇聚之地,未来帝国的雏形。它们巍然矗立,宛若四位不眠的守护者,注视着石台上的一举一动。
石台下,部落的族人已早早聚集。男人们披着兽皮,手持长矛与石刀,眼神沉重而肃然;女人们披散长发,脸上抹着灰烬,怀抱孩子,嘴里低声吟诵着古老的歌谣。孩童们则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瞪大眼睛望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目光里写满了困惑与敬畏。四周的火盆熊熊燃烧,火焰摇曳生姿,仿佛有灵魂在其中跳舞。烈焰驱散了冬日刺骨的寒气,将光与暖撒在众人的面庞上,使每一张脸都笼罩在赤红的光影之中,既像期待,又似见证。整个谷地,在此刻化作了一座天与地的殿堂。
部落的战士们身披厚重的棉甲,甲面里层嵌满碎石与贝壳,在晨光照耀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辉,仿佛一层粗粝却坚不可摧的岩石外壳。他们胸口绘着赭红色的太阳纹与蛇纹,鲜艳如新鲜的血迹,在寒风中格外刺目。太阳纹象征因蒂的威严,蛇纹象征大地女神的守护,两者交织,仿佛在昭告天地:他们是神灵与祖先的子民,今日所行,不仅是人间的礼仪,更是天命的昭示。他们成列站在石台两侧,队形严整如铁壁。每名战士紧握一柄黑曜石矛,矛尖锋锐,折射着冷冽的光,寒芒宛若冰层上的碎裂之痕。随着他们齐步上前,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像是大地的心跳在与他们共鸣。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凝聚成一片朦胧的气息,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山岳间呼啸而出的神只护卫。
石台中央,覆盖着厚厚羊毛织物的遗骨坛静静矗立,其前方摆放着前任首领阿马鲁·卡帕克的遗物——石矛与头饰。那石矛杆身以坚韧的藤木缠裹,矛尖锋利如剃刀,黝黑的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划痕,仿佛刻录着逝者一生的战斗与荣光。每一道痕迹都似在诉说血与火的记忆,带着沉重的历史回响。
一旁的头饰由金色羽毛与雪白贝壳精心编织,羽羽相连,宛若一轮金灿的朝阳。火光与日光交织映照下,它闪耀出仿佛星辰般的光辉,每一次风的轻拂,都令羽毛颤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犹如远古太阳在低声吟唱。这不仅仅是一件饰物,而是首领权威的象征,是祖灵与神明意志的化身。
那矛与头饰一同静卧在遗骨坛前,如同祖先的双手,正庄严地托付着权力的延续。坛上氤氲着香草焚烧的清甜气息,却又混杂着血腥的沉重,仿佛在提醒所有人:权力的荣光来自牺牲,庇护的代价必是血与火。光环般的金辉笼罩遗骨坛,使整个石台在此刻显得神圣不可侵犯,令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敬畏与颤栗。
曼科·卡帕克的母亲玛玛·拉伊米与曼科·卡帕克亲妹妹也是他的正妻玛玛·奥克娄走在队伍最前。二人肩披缀满彩石与羽饰的华丽披风,衣角在晨风中微微翻动,仿佛映照着大地与天空的辉光。她们的步伐沉稳而庄严,每一步都像踏在历史的鼓点上,背影中透出一种无可动摇的力量。她们的面容在晨曦与火光的交织下愈显肃穆与神圣。
玛玛·奥克娄双手托起祭品——一捧青翠欲滴的香草与晶莹如琥珀的树脂,草叶上还凝着夜露,树脂在火光中折射出金色的光泽。当她们将祭品郑重投入石台前的火盆时,火焰猛然跳动,吐出一缕带有草木清香的浓烟。那袅袅升腾的烟雾在风中翻卷,似是将人间的祈愿带往因蒂与帕查玛玛的居所。
瞬间,火焰腾起,白色烟雾袅袅升腾,辛辣刺鼻的气息直冲天穹,仿佛燃烧的祈愿在风中化作无形的桥梁,连接着人界与天界。那烟雾在寒风中盘旋,时而凝聚成蛇形,时而化作羽翼,模糊了人们的视线,却让整个仪式被一层神秘的迷雾笼罩。
随之,部落的祭司们缓缓走上前来。他们是瓦里大祭司的后裔,披着绘满几何纹样的长披风,衣角随风摆动,如同远古的符号在呼吸。沉稳而厚重的脚步,仿佛从久远的年代中传来。
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雕刻精美的木杖,杖首刻着太阳与巨蛇的图案,在火光与晨曦交织下闪烁不定,宛如神只注视。他们一齐举起木杖,齐声吟诵古老的祷词。声音低沉而浑厚,似洪钟撞击谷壁,震荡得群山回响,令在场的人心神俱颤:
“——哦,因蒂,照亮我们的道路!
——哦,帕查玛玛,赐予我们力量!
——曼科·卡帕克,是第一位印加!”
那一刻,大地仿佛屏息,群山似乎俯首,历史的洪流在这低沉而壮阔的呼声中,缓缓揭开新的篇章。
吟诵声如大潮般起伏,一波又一波滚荡而来。雪花被声浪震落,簌簌飘落在人们的发梢与肩头,河流的冰层下竟也隐隐传来共鸣般的低吟。天地仿佛在此刻回应,整个谷地化作一座神圣的殿堂,见证首位印加即将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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