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要从根源上解决(2/2)
他一生所思所虑,皆是民生经济、朝局平衡、帝国安稳,却从未从“继承人培养”和“权力者心态”这个角度,如此深入地思考过问题。
赵凌的这番话,如同在他固化的思维壁垒上,强行凿开了一道裂缝,透入了他从未设想过的光。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想的,远比他更深,更远,也更……残酷,却更接近权力的本质。
赵凌看着冯去疾那副备受冲击、神魂动摇的模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继续施加压力。
他语气稍缓,将话题拉回到了现实:
“况且,朕如今连大婚都尚未举行,子嗣更是还早,现在便空谈百年之后如何如何,未免为时过早,徒耗心神。”
他话锋一转,回到了冯去疾最初提出的商人问题上来,语气变得冷静:
“至于冯老所忧的商人问题,其实并非无解。首先,大秦律法本就以严苛著称,体系完备。商人手中或许有钱,但他们手中无兵无权,缺乏最根本的暴力基础。”
“只要律法森严,执行到位,他们想要如昔日世家那般明目张胆地压榨黔首,并非易事。”
冯去疾从方才的震撼中勉强回过神来,抓住了一个关键点,皱眉追问道:“陛下,律法虽严,但……官商勾结之事,自古皆然,几乎无可避免啊!届时,官借商之财,商借官之势,层层盘剥,最终受苦的,依旧是底层黔首!”
“官压商,商压民,这如同一个死结,如何能解?”
赵凌闻言,冷冷一笑,那笑容中带着看透世情的讥讽:
“冯老,你说官商勾结,欺压百姓。那朕问你,以前没有大力扶持商人之时,那些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家门阀,难道就不是在欺压黔首吗?”
“他们兼并土地,隐匿人口,操纵讼狱,与官吏勾结之深,恐怕比未来的商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他一句话,便将问题的本质点了出来。
压迫的本质未曾改变,只是压迫者的身份可能发生了变化。
赵凌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冯老,你需要明白一个现实。只要这世间存在巨大的贫富差距,存在不受制约的权力……”
“那么,财富永远都会流向不缺钱的人,权力永远倾向于服务掌握权力的人。绝对的公平,自古至今,从未存在过。”
“贪污腐败,如同附骨之疽,只要有人,有欲望,有权力,就永远无法被彻底扫平。”
他直接点破了最核心的权力关系:“只要这天下还有皇帝,还有如朕这般高踞御座、掌控众生之人,那么,‘欺压’本身,便永远存在。区别只在于程度、形式与范围的不同。便如同……”
“方才朕凭借皇权,可以轻易地决定西文彦、孟巍然的荣辱生死,这在某种意义上,不也是一种欺压吗?”
“……”
冯去疾只觉得一股凉意瞬间冻结了他的思维,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赤裸的真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怎么?
难道要因此废了皇帝?
这天下若没有皇帝,没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那还不得瞬间分崩离析,乱成一锅粥?
那将是比任何官商勾结、世家横行都更加可怕的灾难!
赵凌看着冯去疾那副世界观受到剧烈冲击,几乎要逻辑死机的模样,知道有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无法在这个时代言明。
他总不能现在就跟冯去疾大谈什么“社会主义”、“人人平等”、“权力制衡”那些远超时代的概念。
他收敛了那份过于超前的锋芒,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可以操作,可以解决的现实层面:
“冯老,官商勾结一事,其根源复杂,但其中一个重要症结,便在于官吏的选拔与地域属性。”
“如今我大秦的官吏,多由地方举荐,且多为本地人。本地为官,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便难以避免,地方上的小地主、小豪强,天然便会依附于本地官吏,形成利益共同体。普通黔首无钱无势,自然成为被欺压的对象。”
“而这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我大秦可用之才,实在是太少了!识字之人凤毛麟角,选拔官员只能严重依赖于举荐制度,范围狭窄,极易被地方势力把持。”
说到此处,赵凌嘴角微扬:
“然而,此等局面,已经开始改变!”
“朕设尚学宫,汇聚天下英才,加以培养。”
“更重要的是,学舍正在逐步遍布天下郡县!假以时日,识字明理之人将千百倍于今日!待到人才辈出之时,朕便可着手改革官员选拔制度,不再仅仅局限于权贵举荐,而是要开辟更多渠道,让更多有才学的寒门子弟,亦有为国效力的机会!”
“如此,从根源上拓宽官吏的来源,打破地方势力的垄断,再辅以严格的监察与律法,冯老所忧的官商勾结、欺压百姓之痼疾,虽不能根除,但形势必定会比如今好上十倍、百倍!”
冯去疾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原本以为皇帝是洒脱不管身后事,如今才明白,皇帝并非不管,而是以一种更加根本的方式在布局!
他并非将烂摊子留给后人,而是在为后人打造一套更能抵御风险的帝国运行体系!
从教育入手,从制度革新,这才是真正的“为万世开太平”!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压下,整理好衣冠,对着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心悦诚服地、深深地躬下身去。
“陛下圣明!思虑周详,布局深远,老臣……茅塞顿开,佩服之至!”
他隐约赵凌口中所说的那一条路。
想要约束可能尾大不掉的商人,必须先打造一支更加高效、廉洁、来源广泛的官僚队伍。
而这支队伍的来源,便在于那遍布天下的学舍,在于那打破门第的选拔制度。
皇帝,早已看清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