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满堂彩(2/2)
本宫临时寻了幅画来——是臣妾兄长送的,听说是位大师的手笔。
只是这位大师一时想不出合衬的诗句,便将画送来了大炎朝。
说这里人杰地灵,或许能遇着懂画的文人题上一首,也算赠给有缘人了。”
轩辕震霆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什么样的画,竟难住了大师?殿上众人也纷纷议论,好奇不已。
苏贵妃抬手一招,四个太监抬着个蒙着红绢的屏风缓步进来,绢布垂落,透着几分神秘。
待她再摆手,太监们轻手轻脚撤下绢布,露出了屏风上的画——整幅画铺开极阔,却显得异常空疏。
只见右下角以淡墨勾了半竿竹,竹节疏朗,几片竹叶斜斜向上;
竹根处略施赭石,晕开一小片浅黄,像经年的泥土。
除此之外,满纸皆白,只留白处不偏不倚落着两三粒墨点。
殿上顿时响起一阵唏嘘。有人打趣:“这位大师莫不是偷懒了?这么大一张纸,就画了巴掌大一块?”
更有人猜测:“许是这三滴墨污了画纸,大师一气之下,索性不画了?”
唐婉清望着画中那三点墨痕,忍不住暗自好笑。
她原是提议让苏贵妃给唐昭一个露脸的机会,却没料到她竟寻来这么一幅画。
瞧着倒像是她自己画废了,拿来难为人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轩辕震霆盯着那幅画,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暗自怀疑。
这该不会是苏贵妃自己画的吧?那墨点瞧着倒像是画到不耐烦时,随手甩上去的。
一旁的安顺公公瞥了一眼,慌忙低下头,心里直打鼓。
这不是前些日子被苏贵妃的狼崽子弄脏的那幅画吗?
那三点墨痕,分明是狼崽撞翻了砚台,溅上去的!
哎呦,贵妃娘娘这说辞,还“大师”,真是会唬人……
苏贵妃挺着腰杆,斜了安顺一眼,她说是大师作品,谁敢反驳?
唐昭一瞧见那画,便明白了苏贵妃的用意——是想让他今日再亮一次相。
此时早有太监备好了笔墨,在一旁候着。
唐昭提笔蘸墨,腕间微沉,笔锋落纸时却轻如蝉翼。
一撇如断崖垂瀑,起笔时墨色浓如夜,收锋处已淡若晨烟,带着三分飞白的灵动;
一捺似老树盘根,笔锋在纸间稍顿,随即斜拖而出。
墨痕沉厚如积石,却在末端轻轻一挑,生出几分俏皮的韧劲儿。
字与字之间似断非断,行距疏朗如隔溪望山。
笔画交叠处又密不透风,像老树缠藤,自有章法。
整幅字看下来,不似刻意雕琢,倒像山间流水自然奔涌。
时而湍急如惊雷裂石,时而舒缓似云绕峰峦,起承转合间藏着一股气脉。
看得人目光不由自主跟着笔锋走。
字里行间仿佛有松风穿堂,有月光淌过。
让人忘了是在看字,只觉得心头发痒,想跟着那笔锋的起落,再走一遍山水长卷。
唐昭搁下笔,笔锋轻敛,他抬手将笔放回笔架,随即一撩衣袍,从容跪下:“草民献丑了。”
轩辕震霆早已起身离座,安顺见状,忙示意小太监将屏风转了方向,正对着皇上。
皇帝凝望着眼前的画,先前那几分潦草的空疏早已被笔墨点活。
唐昭题的字与原画浑然相融。
竟硬生生让一幅废品,成了气韵贯通的珍品。
轩辕震霆眼底掠过一丝赞许,唇边不自觉地漾开笑意,低声念到:
《观半竹图》
半竿淡墨破虚空,
几片疏叶逐晚风。
留白原非真寂寂,
墨痕轻点是禅踪。
何须问岳山长在,
不必寻月月自融。
纸底留白藏万象,
动静终归一念中。
“好!诗好,字好!这画……”轩辕震霆难掩赞叹。
目光扫过苏贵妃时稍顿,终究还是补了句,“也好!”
苏贵妃此刻想捂着自己的脸。
丢人啊!自己这幅破画,真是埋汰了这么好的诗,这么漂亮的字。
陆铮言望着那幅添了字便焕发光彩的画,恍惚间竟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
当年那人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挥毫时笔走龙蛇,自有乾坤。
心头猛地一紧,一股莫名的恐慌毫无预兆地袭来。
他不懂书画,更辨不出笔迹,可这莫名的心悸却攥得他呼吸发沉。
屏风被缓缓转向大厅,众人视线触及那字与画交融的瞬间,顿时爆发出满堂喝彩。
寥寥数句诗,恰似点睛之笔,霎时让这幅画有了灵魂。
先前的留白处仿佛漫起云雾,生出禅意氤氲;
那几笔淡墨竹影,也因诗句的映照,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寂。
旁人这时才恍然:原来那些大片留白,本就是为这几句诗而留的。
像他乡遇故知,像空谷待回音,缺了这几句,画便总差着一口气。
如今诗在,字亦在,那字飘逸如流云,灵动似溪泉。
与诗的禅意、画的疏淡缠缠绕绕,融成一团温润的气韵。
至此,画才真正活了,才算得上无瑕的圆满。
林怀仁几步跑到屏风前,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面。
手指点着字里行间,又是咂舌又是叹气。
“啧,这诗!这字!这气度!唐逸尘这老东西,随手捡个侄子都这么出彩,真是……气人!”
话里满是嫉妒,眼神里却藏不住对那字的惊艳。
“唐昭听旨——”轩辕震霆坐回龙椅,朗声道。
目光落在阶下从容叩首的青年身上,语气带着难掩的嘉许。
“朕观你才思敏捷,且品性纯良,不卑不亢。
即日起,特命你入翰林院,授编修之职,掌修国史、撰拟文书。
望你恪尽职守,以才辅国,不负朕望!”
唐昭叩首于地,声音清朗有力:“草民……不,臣唐昭,谢皇上隆恩!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躬期许!”
话音落时,殿内众人皆露出赞叹之色。
翰林院编修虽为七品,却是多少寒门士子苦读十年都难企及的清贵之位。
唐昭仅凭一诗一字便得此殊荣,足见皇上对他才华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