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自断臂膀〔二合一〕(1/2)
三日后,夜。
建康西郊,覆舟山的阴影之下,一座庄园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卧在黑暗里。
此地依山傍水,本是前齐某位大族的别业,如今却早已荒废多年,院墙爬满藤蔓,荒草齐膝,连鸟雀都少至。
时不时能听到几声夜枭的鸣叫,突兀地划破山林间的寂静,声音干涩尖锐,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
庄园深处,一间早已废弃的仓房里。
刚一推开那扇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木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那是陈年累月的灰尘,是木料在潮湿中缓慢腐朽的霉烂,还有一种崭新的、极其突兀的、带着铁锈腥气与厚重桐油混合在一起的冷硬气息。
这气味霸道地占据了每一寸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间,令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滞涩起来。
几盏昏黄的油灯被草草挂在房梁上,火苗被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
光线所能及的范围极其有限,只能艰难地驱散紧贴着灯下的一小片暗黑。而在那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的范围内,隐约可见许多铠甲。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铠甲。
上百套崭新的夏军制式步人甲!
灯火跳跃着,在打磨精良的甲叶上反射出幽冷的光泽,甲片坚硬的弧度、厚重的质感、整齐划一的排列,散发着一种扑面而来的、令人心悸的铁血杀伐之气,与这破败荒废的环境格格不入,形成一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朱异垂手肃立在这层层叠叠的铠甲旁,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如同一个尽职的货郎。
他身后,七八个穿着普通家仆衣衫、却个个眼神锐利的汉子无声肃立。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夜风裹着寒气涌入。
萧正德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玄色斗篷,独自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这个仓库里面有什么的时候,脚步猛地停在原地!
他倒抽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地朝前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贪婪,颤抖着,抚上离他最近的一套铠甲。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直刺骨髓!坚硬!厚重!质感不凡!
他扭过头,狠狠扯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尊贵身份的、绣着繁复蟠龙纹样、用最上等蜀锦制成的宽大华丽锦袍!
柔软的丝绸!精妙的刺绣!可是在指间滑腻无力,和铠甲的触感截然不同。
这身锦袍,是皇权给予他的身份标记,却也是束缚他的枷锁!而面前的铁正是打破这枷锁、将那高高在上的皇座踩在脚下的凶器!
强烈的对比让他野心大炽!
“殿下,”
朱异的声音适时响起:
“北边的贵人特意托臣带话。”
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
“贵人再三强调,此非贿赂,更非交易。此乃助‘江南太子’殿下您,重整旗鼓、再塑威仪的‘军资’。”
他刻意加重了“江南太子”四字,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萧正德的脸。
“区区一百套步人甲,”
朱异抬手指向那片暗沉的金属光泽,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权作前礼,聊表寸心,略尽盟友之谊罢了。后续自然还有更多助力,源源不断,直至殿下稳坐那应得之位。”
萧正德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死死盯住朱异,像是要穿透他那张恭敬的面皮,看清其后真实的目的。
仓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灯芯燃烧时持续不断的细微噼啪声。
许久,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替我转告北边的人。”
他顿了顿:
“他们的诚意,我收下了。”
他目光一直定在朱异脸上,带着审视。半晌,他才像是耗费了极大精力般,再次转过头,视线勉强从朱异身上掠过,重新投向那些铠甲,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近乎咨询的意味重新开口:
“可是江防之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北虏之势,亦不可不察。”
他特意用了“卿”字,语气中混杂着拉拢与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知朱卿,何以教我?”
朱异心中冷笑,面上却瞬间浮现出早已准备好的、无比恳切的神情。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两步,距离拉得更近,“推心置腹”道:
“殿下明鉴!殿下能于此时仍不忘社稷根本,如此深思熟虑,实乃江山之福,万民之幸!”
他先奉承一句,将萧正德置于高位,随即话锋巧妙一转,切入真正的意图:
“虽说江北确有意襄助我等成就大业,扫清奸佞,可古训有云,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微微凑近,眼神锐利,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国祚延续,更关乎殿下您的千秋基业,臣不得不直言了!”
朱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面上却摆出忧国忧民的凝重神色。他语速加快:
“殿下,请您冷静思量!京口,乃我江南门户,锁钥之地,如今已陷于敌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夏军已经在我们江北最坚固的盾牌上,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伸出右手,手指在虚空中急点,仿佛在勾勒一幅无形的危局图:
“再看当前态势:夏主高欢的中军主力,正猬集在广陵一线,日夜操练,虎视眈眈,其兵锋直指我建康!而窦泰、韩轨这等北夏悍将,及其麾下百战精锐,此刻正与我军主力在鄂州、江夏一带对峙、激烈绞杀!是,我军将士确实在用命,防线目前尚在支撑,但这意味着什么?”
朱异的声音陡然拔高:
“这意味着,我建康正面,千里江防,如今所能倚仗的机动兵力已然捉襟见肘,捉襟见肘啊,殿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容不得半点侥幸,容不得丝毫乐观!”
他紧紧盯着萧正德,见对方眉头越锁越紧,脸上血色渐退,知道自己的话已说到了对方心坎上。于是趁势再进一步,语气变得愈发深邃:
“当然,咱们要借北虏之力,行那改天换地之举,此中深意,自是不便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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