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不好办的案子(2/2)
张希安仰头望了望门楣上的“镇北李府”匾额,阳光透过匾额的鎏金字体,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的目光扫过老刘攥得发皱的袖口——那袖口上沾着些新鲜的荔枝汁,颜色淡红,还带着几分甜腻的气息。他心中了然,却未点破,只淡淡问道:“你家老爷何时能回?”
老刘的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抬手擦了擦,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大人您也知道,猎场远近不定,有时候去城郊的青峰山,半天就能回来;要是去百里外的黑松林,那短则两三日,长了怕要半月才能归府。小的实在说不准啊。”
“知道了。”张希安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青骢马,袖中指尖轻轻一弹,像是拂去什么看不见的灰尘——方才老刘作揖时,袖口扬起的风带着荔枝香,沾了些许在他袖口,此刻弹去,倒像是拂去了一身俗事。“改日再来拜访。”他翻身上马,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调转马头,沿着原路返回,青骢马的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的梧桐树荫里。
老刘望着张希安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扶着石狮子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抖着腿往里跑,穿过前院的抄手游廊,掀开后堂的竹帘,连声道:“老爷!老爷!方才青州府巡检张希安来了,小的按您的吩咐,推说您打猎去了,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正厅里,李天寿正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太师椅上,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描金茶盘,茶盘里放着一碟新鲜的荔枝,果皮鲜红,带着水珠。他年近五旬,生得一副紫棠色脸膛,皮肤粗糙,是常年在军营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左眉角有道淡疤,是当年随军出征时被流矢划伤的,此刻那道疤随着他皱眉的动作,微微凸起。
听门房说完,李天寿随手拿起一颗荔枝,指甲顺着果皮的纹路轻轻一掐,便将果皮剥了开来,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果肉。他将果肉丢进嘴里,细细咀嚼,随即把荔枝核吐进旁边的描金痰盂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做得好。”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赏你二钱银子,去账房领吧。”
老刘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谢老爷赏!谢老爷赏!”说着便退了出去,脚步轻快了不少。
李天寿刚要再拿起一颗荔枝,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穿着湖蓝褙子的身影走了出来。来人是李天寿的夫人柳氏,年近四十,却保养得宜,皮肤白皙,鬓边插着一支珍珠簪,颗颗珍珠圆润饱满,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手中还捻着一方绣着兰草的素色帕子,走路时帕子轻轻晃动,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老爷可是为狗娃子的事犯愁?”柳氏走到八仙桌旁,顺势坐在李天寿对面的椅子上,帕子轻轻搭在桌沿,“依我看,这事也简单,那刘老汉家不就是想要钱吗?赔点银子了事就是,何必跟他们僵着?巡检衙门那边,虽然只是个七品衙门,可张希安毕竟是青州府的巡检使,管着全城的治安刑案,总不好真得罪了他,往后府里有什么事,还得仰仗他通融呢。凭白得罪了,终究是有些不值当。”
李天寿闻言,将手中的荔枝盏重重往桌上一放,茶盘都被震得晃了晃,几颗荔枝滚到了桌边。“夫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烦躁,“那刘老汉家的儿子,是个不懂事的愣头青,张口就要一百八十两银子!一百八十两啊!可不是十两八两!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说李家拿钱买命,往后青州府上下的人,还不都敢踩我李天寿的脊梁骨?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腹按压着眉心,语气渐渐缓和了些:“况且,狗娃子不是普通的家仆,他是奶娘抱大的家生子,打小就跟在我身边,替我挡过刀,陪我上过战场,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若是为了这点事,就把他送官法办,按律当斩,那岂不是寒了底下所有人的心?往后谁还敢跟着我李天寿做事?再者说了,这事也不全是狗娃子的错。”
柳氏听着,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掩住唇,声音柔和了许多:“老爷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她沉吟片刻,又道,“要不......再让管家去刘老汉家说说?一百八十两确实太多,咱们跟他们讲讲价,八十两?若是还不行,七十两?总能压下这火头。只要他们收了钱,不再闹着要送狗娃子见官,张希安那边也就没了由头,这事自然就了了。”
李天寿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面“忠勇”虎头金牌上。那金牌是当年他立下战功,圣上亲赐的,金牌通体鎏金,正面刻着“忠勇”二字,背面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头,边缘还刻着他的名字和官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金牌上,金光刺眼,却让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且再拖拖吧。那刘老汉家的性子倔,管家去了三回,都被赶了出来,再去怕是也没用。”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屏风外的庭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况且......那张希安......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柳氏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珍珠簪上的流苏轻轻晃动:“那老爷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拖着吧?张希安今日都找上门来了,保不齐明日还会来,若是他执意要查,咱们总不能一直避着不见。”
李天寿拿起一颗荔枝,却没有剥,只是捏在手中反复摩挲,果皮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再等等。”他缓缓道,“我已让人去查张希安的底细,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软肋。若是能找到突破口,这事自然好办;若是找不到......再想别的法子。总之,狗娃子不能送官,银子也不能给那么多,这青州府,还轮不到一个巡检使来给我李天寿立规矩。”
说话间,窗外的日头又升高了几分,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正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李天寿手中荔枝的轻响,和院外偶尔传来的鸟啼,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张力,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而此刻的张希安,正骑着青骢马行至城西市,马蹄踏过刘老汉摆摊的街角,地上那片早已干涸的血痕,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褐色,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日的争执与惨烈。他勒住马缰,低头望着那片血痕,眉峰微蹙,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案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