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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残云风卷摧朱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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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被查抄的惊雷,瞬间炸翻了整个金陵城。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宁荣街,此刻被兵丁封锁,一片死寂。然而,在这表面的死寂之下,暗流却汹涌澎湃。无数双眼睛,或同情、或惊惧、或幸灾乐祸、或冷静算计,都死死盯着这座轰然倒塌的豪门巨宅。

薛姨妈和薛宝钗被暂时放回薛家位于金陵的老宅,虽未被直接下狱,但也被严令不得离城,随时听候传唤。

薛家老宅的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铅块。薛姨妈自回来后就病倒了,躺在榻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帐顶,口中喃喃着“完了,全完了……蟠儿怎么办……”。薛蟠则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暴躁野兽,在厅堂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忠顺王府和周昌。

“狗娘养的周扒皮!落井下石的畜生!当初求着我们薛家周转银子的时候,像条哈巴狗!如今……”他猛地一拳砸在红木桌案上,震得茶碗乱跳。

“哥哥!”宝钗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眉头紧锁,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事已至此,光骂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保全自身,看看……能不能为贾家周旋一二。”

“周旋?”薛蟠瞪圆了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妹妹,“妹妹你吓糊涂了吧?那是抄家!是皇差!忠顺王府那老狗摆明了要往死里整贾家!咱们薛家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还周旋?拿什么周旋?拿咱们的脑袋去周旋吗?”

宝钗将参汤放在桌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萧索的庭院,声音低沉而清晰:“正因是皇差,才有一线之机。忠顺王府虽势大,却也非一手遮天。贾家罪名虽重,但‘欺君罔上、亏空国帑’八字,未必就铁板钉钉。账目可以造假,人证可以收买,但有些东西,他们未必查得干净,也未必敢全抖出来。”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薛蟠,“哥哥,我们家那些与贾家往来的账目,尤其是替宫里采办的那几笔‘暗账’,还有……存放在当铺和钱庄里的几笔‘干股’凭证,可都处置妥当了?”

薛蟠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这个……妹妹放心,老管家连夜都……都‘处理’了,该烧的烧,该藏的藏,绝查不到咱们头上!”

“那就好。”宝钗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但这还不够。贾家倒得太快,我们薛家这些年与贾家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贾家被彻底钉死,我们薛家就算暂时脱身,也难逃秋后算账,商路断绝是迟早的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哥哥,你立刻派人,带上足够的银票,分几路走。

一路去寻京中与我们交好的几位言官,尤其是那位素来与忠顺王府不睦的刘御史,探探口风,看能否上折子参忠顺王府一个‘挟私报复、罗织罪名’;一路去寻我们在内务府的关系,打听清楚,宫里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皇上震怒是真,但未必就没有转圜余地,毕竟元妃娘娘还在宫里;还有一路……去寻北静王府的门路!北静王虽不管事,但地位超然,若肯说句话,或许能抵万钧之力!动作一定要快,要隐秘!”

薛蟠被妹妹这一连串的安排惊住了,看着宝钗那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深谋远虑,他第一次对这个妹妹生出一种陌生的敬畏感。他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好!妹妹放心,我这就去办!就算倾家荡产,也得……”

“不是倾家荡产,”宝钗打断他,声音冷冽如冰,“是保住薛家的根基!哥哥,记住,银子该花就花,但话要说得滴水不漏,绝不能授人以柄。我们……是在‘协助’朝廷查清真相。”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参汤,“母亲那里我去照看。哥哥,快去吧,时间不等人。”

薛蟠看着妹妹沉静的侧脸,重重应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宝钗端着参汤,却没有立刻走向母亲的房间。

她独自站在空寂的厅堂里,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刚才的冷静和条理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忧虑爬上眉梢。她想到了狱中的宝玉,想到了被关押的黛玉,想到了整个风雨飘摇的贾府。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薛家这艘船,又能在这惊涛骇浪中支撑多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必须撑住,为了薛家,也为了……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第六折隔墙难语慰凄凉

诏狱深处,死寂与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几乎要将人溺毙。宝玉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有几个时辰。

饥饿、寒冷、恐惧和对黛玉刻骨的思念,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身心。隔壁贾珍的咒骂早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鼾声和呓语,夹杂着浓重的酒气。远处刑讯室的惨叫也停歇了,换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一阵轻微却清晰的叩击声,从身后的石墙传来。

笃…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在死寂的牢狱中显得格外突兀。宝玉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粗糙冰冷的石壁。不是幻觉!那叩击声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执着地重复着。

是谁?是狱卒?还是……隔壁的难友?宝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用指节在冰冷的石壁上回应了一下。

笃。

墙那边的叩击声停顿了一瞬,随即,更加清晰、更加急促地响了起来!笃笃!笃笃笃!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确认。

宝玉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是扑到墙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浓重的哭腔,试探地唤了一声:“林……林妹妹?”

叩击声骤然停止。墙那边陷入一片死寂。

宝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难道……是错觉?是绝望中的幻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蚊蚋、却清晰无比地穿透厚重石壁的咳嗽声,轻轻传了过来!那咳嗽声是那样熟悉,那样揪心,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虚弱!

是黛玉!真的是她!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宝玉连日来筑起的绝望堤坝!他猛地捂住嘴,堵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从未觉得这冰冷肮脏的墙壁如此亲切!

“林妹妹!林妹妹!是你吗?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他语无伦次,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狂喜和急切的担忧,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墙那边沉默了片刻。接着,更加清晰、更加用力、带着某种坚定意味的叩击声再次响起:笃!笃!笃!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更像是在告诉他:我在!我还活着!

这简单的叩击,胜过千言万语。宝玉泪流满面,将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急切地、语无伦次地低语着:“林妹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你旁边!你一定要撑住!好好吃药,别冻着……外面……外面一定会有办法的!宝姐姐她们……老太太……她们一定在想办法救我们出去!你听见了吗?一定要撑住啊!”

墙那边,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坚定而熟悉的叩击声,笃笃笃,笃笃笃……一声声,敲在他的心上。

每一次叩击,都像注入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暖流,驱散着蚀骨的寒意和无边的绝望。虽然无法交谈,虽然隔着一堵冰冷的石墙,甚至无法确认彼此的确切位置,但这穿越黑暗与囚笼的回应,却成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在这人间地狱般的诏狱深处,两颗饱受摧残的心,靠着这微弱的声响,紧紧贴在了一起,汲取着彼此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第七折残烬犹存待星芒

查抄的狂风暴雨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当最后一批查封的箱笼被贴上封条、装上沉重的马车拉走,当最后一名凶神恶煞的番子撤出宁荣街,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时,整个贾府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无声的呜咽。

昔日雕梁画栋的府邸,如今门窗洞开,如同被挖去了眼珠的骷髅;庭院里名贵的花木被践踏得七零八落;抄手游廊的朱漆剥落,露出腐朽的木芯;假山倾颓,池水污浊,漂浮着杂物和死鱼。

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一些无处可去的老仆和签了死契的家生子,如惊弓之鸟般瑟缩在未被完全捣毁的下人房里,守着残存的微薄口粮,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满目疮痍的家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焦糊味和一种破败死亡的气息。

西角门的值房早已人去房空。女眷们在被反复盘问、登记造册后,暂时被放回各自残破的院落,但仍被严令不得离府,形同软禁。

潇湘馆内,书架倾倒,书籍散落满地,被踩踏得污秽不堪;黛玉心爱的琴被砸断了琴弦;药罐翻倒,药渣泼洒一地;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旧帕子,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砖地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是谁的脚印。

黛玉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送”回来时,已是心力交瘁,摇摇欲坠。紫鹃扑上来扶住她,主仆二人看着这劫后余生的“家”,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紫鹃强忍着悲痛,草草收拾出一块能坐的地方,扶着黛玉坐下,又手忙脚乱地去寻还能用的炭盆和热水。

黛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狱中那三日,如同一个漫长而黑暗的噩梦。

冰冷、饥饿、污秽、粗鲁的盘问、同室女眷压抑的哭泣和绝望的呻吟……还有,隔壁那堵冰冷石壁上传来的、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叩击声……宝哥哥,他还好吗?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被放回了那个同样破碎的怡红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紫鹃警惕地抬头望去。只见袭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灰布袄裙,头发简单挽着,形容憔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溜了进来。

“林姑娘!紫鹃!”袭人看到黛玉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袭人姐姐!”紫鹃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外面……”

“看守换班,我偷溜过来的,不能久留!”袭人语速极快,将手里的小布包塞给紫鹃,“快!这里有点干净的白米,一小块红糖,还有……还有二爷偷偷让我带给林姑娘的!”她说着,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更小的、用帕子仔细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黛玉。

黛玉颤抖着接过。那帕子,是宝玉常用的松花色素绢帕。她一层层打开,里面竟是一小截焦黑的木炭,还有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的纸片。纸上,是宝玉用木炭写下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几行字:

妹安否?万珍重!墙虽冷,心犹热。残烬在,待星芒。切切!

字迹粗粝,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了黛玉的指尖,也烫化了连日来冻结在她心头的寒冰。

残烬在,待星芒……宝哥哥!她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粗糙的纸片上,迅速晕开了那炭黑的字迹,却晕不开其中蕴含的、磐石般的信念和深沉的情意。

“二爷他……还好吗?”黛玉哽咽着问,声音嘶哑得厉害。

袭人用力点头,眼泪也落了下来:“还好,还好!就是瘦得厉害,一直担心姑娘。他被送回怡红院了,那边也……唉,跟这里差不多。看守得严,暂时出不来。

姑娘,二爷让您一定保重身体!他说……他说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老太太……老太太暂时被圈禁在荣庆堂后院佛堂,琏二奶奶在照应着,性命无虞!府里还有些老人在,偷偷接济着,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姑娘,您千万要撑住啊!二爷说……残烬在,待星芒!他等着您!我们都等着!”袭人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一种绝境中迸发出的力量。

黛玉紧紧攥着那张浸透了泪水的纸片,将那截小小的木炭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汲取着宝玉残存的体温和力量。窗外,天色依旧阴沉,寒风依旧凛冽。

但这一刻,在这劫后余生的废墟之上,在那焦黑的木炭和歪扭的字迹之中,在那句“残烬在,待星芒”的誓言里,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机,如同深埋于灰烬之下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悄然复燃。

百年荣华,终成焦土。然而只要人还在,心不死,那灰烬深处蕴藏的点点星火,便终有燎原之日,等待着破晓时分那一道刺穿黑暗的熹微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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