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慈语藏机(2/2)
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艳丽色彩,只这石青、玄色、金翠与珠玉的交融,便织就了一幅深不见底的富贵与权势,比那满堂锦绣更令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里面地龙烧得正旺,鎏金雕双凤呈祥铜炉里的炭火泛着微红,刚踏入殿门,贺景春便觉一股馥郁香气萦绕鼻尖,并非殿内常设的龙涎香,倒掺着几分女子常用的熏衣香与脂粉气,想来是方才已有宗室命妇在此请安,香气尚未散尽。
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色织金云龙纹软垫的宝座上,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盏刚沏好的玉芝芽。
见二人进来,太后先是含着笑意抬手,待他们行完君臣大礼,目光才幽幽转至朱成康身上,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亲昵,又掺着不易察觉的嗔怪:
“康哥儿,你也该时不时进宫来,陪哀家这个姑祖母说说话才是。说起来,你这成了亲,还是头一回来见哀家呢。往日里,赐婚的宗室子弟哪个不是七天内就带着新娘子进宫谢恩?偏你倒好,自己来了一趟便罢了,倒把新王妃撂在府里,倒叫哀家好奇,这新王妃是何等金贵,竟是连宫墙都迈不得?”
这话便是在责怪了。
贺景春垂着眼帘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膝盖硌得生疼,闻言忙咽了口口水,双手交叠于额前,声音恭敬却带着几分虚弱:
“回太后的话,臣妾当时身子不适,实在是动弹不得,未能及时随王爷进宫谢恩。幸而陛下与太后和皇后娘娘体恤,未曾降罪,臣妾心中实感不安,论理,这终究是失了礼数,该罚。”
“嗤——”
太后闻言,低低嗤笑了几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暖阁,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转头对着身边立着的贴身嬷嬷,语气似叹似讽:
“哀家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听见男子自称‘臣妾’,倒真是新鲜得紧。”
贴身的嬷嬷忙赔着笑应和,眼角却飞快地瞟了贺景春一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太后这才将目光移到贺景春身上,笑容变得慈祥起来,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好孩子,你且近前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贺景春依言起身,缓步上前,又立马垂着眼帘,不敢有半分逾矩。
太后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拉起他的衣袖,全身上下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即转向两侧侍立的女官,声音带着几分赞叹:
“你们瞧瞧,这孩子通身的气派,尤其这双眼睛,哀家看了就高兴。早听贤妃闲时来请安说过两句,她家里面就属她三弟弟最好看,也难怪康哥儿喜欢。只是……”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微妙的试探:
“这手到底是男子的手,骨节分明,到底少了些女子的柔婉纤细。你如今入了王府,打理王府中馈、伺候王爷的那些琐事,可还应付得过来?”
贺景春知道她在嘲讽自己的身份,脸上却带着一副高兴的样子,笑着回话:
贺景春自然听出她话里嘲讽自己身份的意味,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露出几分感激的笑容,躬身回话:
“多谢太后挂念。这门婚事既是圣上亲定,臣妾便知肩上担着责任,平日里也在悉心学习内务打理,如今开始熟悉了,一切都好。只盼着能不负圣上的恩典,也不辜负王爷的看重。”
贺景春十分怕太后给府里塞眼线,便忙这般回。
太后点点头,语气愈发温和,目光却沉了沉,字字都往贺景春的痛处戳:
“既知要学,你可得用心。哀家看你是个懂规矩的。那《女则》《女戒》可得好好抄写几遍,多学学女子的本分。哀家倒要问问,你平日里是如何伺候王爷的?”
这话问得直白,带着几分刻意的刁难,贺景春正思忖着如何应答,手心早沁出了薄汗,却听朱成康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穿透力,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回太后娘娘的话,先前也有些不长眼的,好奇问过王妃是如何侍奉臣的。臣当时便回他们,这是臣与王妃卧榻之上的私事,难道他们那起子人也想扒着墙角听个仔细,再学上一二不成?”
他语调平缓,字句却如惊雷般落在众人耳中,满殿瞬间陷入死寂,连香炉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贺景春有些惊愕的张大眼睛,随即很快的恢复寻常神色,带着一副听不懂的憨笑,内心却在不住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太后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愠怒,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贺景春亦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又迅速收敛了神色,脸上摆出一副懵懂不懂的憨笑,唯有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在心里不住告诫自己要镇定,不可露出半分异样。
太后定了定神,神色依旧平静,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话虽如此,可他既居王妃之位,总要知晓内帏规矩,才好打理王府事务。哀家这里有一部《内训》,你拿回去好生研习。也盼着你能得上天眷顾,就如同你姐姐贤妃一般,为皇帝诞下皇子,你也早些为康哥儿开枝散叶,兴盛荣康王府的子嗣才是。”
这话一出,殿内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就连偏殿处也传来几声官眷女子们的笑意。
太后恍若未闻,示意宫女呈上一部蓝皮册子。
太后这话哪里是盼着他诞下子嗣,分明是在咒朱成康无后。
他一个男子如何能生育?贺景春却依旧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双手接过册子,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朱成康自然听出了太后的弦外之音,他深知此时还不是与苏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况且早已猜到太后接下来的盘算,便也起身,脸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带着几分随意:
“太后既已发了话,臣便与王妃多努努力,往后多歇在一处,看老天到底给不给这个机会便是。”
这话荤素不忌,在太后面前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放浪形骸,全然没了往日的恭敬,当下就有个站在殿角的太监忍不住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叱喝:
“大胆!竟敢对太后出口无礼!”
太后却摆了摆手,让贺景春退到一旁,脸上依旧挂着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故作宽容的无奈:
“罢了罢了,依着血亲论,咱们都是一家人。康哥儿本就是这般跳脱性子,说笑几句也无妨,哀家不怪他。只是子嗣一事终究是大事,你们夫妻二人自己也要多上些心才是。”
贺景春一边躬身应诺,心里却暗自奇怪:
按往日听闻的宫闱手段,太后既已提及子嗣,此时该借着“为王府开枝散叶”的由头,往王府里塞人了才是,可瞧这架势,她竟半句不提此事,难不成是有别的打算?
念头刚落,便听太后又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康哥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却还是虚悬,就连庆哥儿的世子妃都有了身孕,哀家日夜为此悬心。如今朝中大臣的女儿里多有性情温良、模样周正的好姑娘。不如这样,往后哀家便替你多留意着,若有合适的,便为你选几位纳入府中。一来也好帮着你这位王妃分担些内务,二来也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