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1/2)
三合一
这辆马车周身黑漆,没有华盖遮身,比黑沉沉的夜色还要低调。
车夫是一个穿短打的矫健肤黑小伙儿,原本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唇角,一只腿搭在车辕颠颠地抖着,一见陆湛忙吐出草须,弓着身子到了陆湛跟前,一揖到底:“王爷,奴才恭候多时。”
陆湛冷瞳没有半分波澜,淡扫了一眼林芫,见她一手紧箍着自己肩膀,一手死命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裳,玄色云锦被她给揪出了一团皱纹,不由得眉头一压,“还不快松手!你打算一直赖在本王身上?”
林芫一听,以为他这是要独自上马车,忙擡起她那清凌凌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直视着陆湛冷墨般的瞳孔,忽而吸了吸鼻子,“爷这是要抛下奴婢吗?”
陆湛静静盯着湖面越来越近的由寿山过来的船只,而后倏然讥笑一声,“本王可不会给你告密的机会。”
林芫本就不知陆湛在搞什么鬼,听得云里雾里,正待问个真切,却冷不丁地随着一股力道上升,定睛一看却是陆湛抱着她上了马车,她登时转泪为笑,“奴婢就知道爷不会不管奴婢,爷对奴婢最好了....啊,好痛。”
话音未落,林芫就被直接扔在了地上,车厢的地面是硬实樟木所制,连个蒲团都没有垫,林芫扶着车窗坐起,随着车马颠簸向前,窗外扬起的尘土从车窗飘进林芫的口鼻,她又捂着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你不是出身乡野,怎地如此娇气?”陆湛觑了一眼白衣胜雪的林芫,见她膝盖处透出几丝血迹,于是从袖袋掏出一个白瓷瓶,扔到了她的面前,分明是好心好意,却恁要丢下一句惹人嫌的话,“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学旁人演出剑舞,当真是自不量力。”
但不论陆湛如何言语薄待,林芫的唇角始终都是上扬的,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竟然没有撇下她,至少说明她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
殊不知,跟了他五年的小成子哥说杖毙就杖毙,跟了他两年的小安子说扔去皇庄也就扔了。
而他认识她不过两月,能做到这个地步,在她看来,已实属难得。
林芫捡起陆湛扔过来的瓷瓶,这瓶子倒是与曾装有浴炉散的小白瓶有几分相像,想起那一夜他一开始的青涩懵懂以及到后来的索取无度,顿时也是小脸一红,捂着唇低低笑了起来,“爷,你其实也是喜欢奴婢的,是也不是?”
张姨妈说,对于男子而言,也许他们这一辈子能有很多女人,但却只有两个女人最为重要,一个是他们八擡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妻,一个则是他们的第一个女人。
曾经,林芫不相信,毕竟学以致用她也没地儿检验,况且自那日以后陆湛分明是对她避而不见的,也就是今日这场混乱,方试探出他几分真心来。
陆湛堪堪侧首,冷淡出声,“你们这样出身的女子,从来都是这般厚脸皮么?”
好么,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登时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林芫便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在死乞白赖地贴过去了,否则才真真是要被看低到泥底了。
她扯开白瓷瓶的活塞,往手心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将白裳扯到膝盖以上,骇人的几道剑伤变再也无处隐藏。
林芫小心翼翼地给抹上了伤药,又将水袖撕了下来当做纱布绑住伤口。
林芫擦药的过程,陆湛全程皆冷眼旁观,然当瞧见林芫那曾经舞动夕阳的水袖,却是冷不丁地地来了一句:“你今日的舞甚是难看,往后都别再跳了。”
林芫一听,当即偏开头,捂着唇偷笑。
容凌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她刻意的羞辱,却让陆湛看到了自己的些许真心。
马车出了城,夜风更凉了,便是关上车窗,依旧寒彻冻骨。
林芫被送入瘦马馆之前,在林家村受了很多苦,吃不饱穿不暖,以至于到了冬天格外怕冷,尽管在渡月馆的这几年,将养的极好,却还是落下了畏寒的这个毛病。
在陆湛诧异的目光中,林芫跪伏向前,行到了陆湛的一侧,“爷,奴婢好冷,能借你的衣裳用一用吗?”
陆湛正愣愣揣摩着这话的意思,林芫就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在陆湛微凉的眸光中,她似一只小兔子般蜷缩依傍在陆湛的咯吱窝,身上盖着陆湛玄色云锦仙鹤祥云纹大氅。
陆湛擡了擡手,正要一把扯开她,却偶然触碰到林芫冰凉的指尖,擡到半空的手便又垂了下去,只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无人看见的角落,林芫无声勾起一抹淡笑,将脑袋又往陆湛的胸膛贴了贴。
此时此刻,林芫似乎看见她心里那颗叫做复仇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生了根须,长成参天大树尽管还需要许多雨露浇灌,但她坚信只要她矢志不渝,终将能够心想事成。
马车行驶到梅花山庄时,林芫已枕在陆湛的腿上沉沉地睡去。
陆湛掀开车帘,从车窗射进的月光照亮了整个车厢,看着几乎整个人蜷进他怀里睡得正香的林芫,到底没有将她叫醒,反倒是将整件大氅褪下,给林芫盖在身上,又似上车时那般,将她打横抱下了马车。
林芫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朴素的木屋里,打眼一扫床铺里头似乎还有一床被动过的被褥,下意识的林芫就去捂胸,发现自己的衣裳并不曾被动过,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经过一晚上的歇息,林芫的脚踝已经不痛了,她刚要去找自己来时的衣裳,床前的春凳上已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身粗布女式衣裳。
林芫料想是陆湛为他准备的,于是便换上了衣裳,接着推开房门,没想到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梅林。
“这里是哪里啊?”林芫见陆湛正在木屋前的石桌上用膳,便也跟了过去,饭桌上盛放了一只空碗,显然是给她准备的。
陆湛拿起调羹,小口吃着玉米和粳米混合熬成的粥,见林芫坐下给自己盛饭,这才答道:“这里是梅花山庄。”
“梅花山庄啊?怎么那么熟悉的名字啊?”林芫讷讷道,但是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于是摇了摇头,干脆不去想了。
然林芫看着白生生的汤和玉米粳米粥,实在是没有胃口,但摸了把已经饿得空落落的肚子,还是勉为其难地拿起了调羹,勺起一小口放入嘴里。
说是玉米粳米粥,实则是九分玉米一分粳米,这样的吃法,通常是穷苦人家才用的。粳米是细粮,玉米是粗粮,价格差了十倍不止。是以,玉米成了许多没钱的老百姓的口粮。但玉米单独煮食,则口感太硬,是以许多人会加入一些粳米或者江米,如此方可下口。
但林芫自打入了王府,纵然只是一个舞姬,却也是顿顿皆有新鲜肉食,便是从前在扬州的渡月馆,也不是吃不起粳米粥的,是以的确是有些难以下咽。
但好在,桌上还摆着一碗小杂鱼熬煮成的鱼汤。
林芫又用筷子挑剔地夹了一块鱼肚肉,送入口中,更是立马就吐在了碗里。
太腥了。
陆湛见她如此浪费粮食,顿时皱眉不语。
林芫觉察出了陆湛的不悦,反问道:“爷,你难道不觉得这鱼汤土腥味很重吗?”
陆湛放下筷子,冷冷斥责,“你可以不吃。”
生而为人,怎能不吃饭?
林芫瞟了一眼愠怒未消的陆湛,也不知他堂堂一个王爷为何因为一碗鱼汤动怒,寻常不是都和个冰疙瘩似的么,怎么会因为一碗鱼汤动怒。
她又用筷子,深入汤碗窜了几下,一碗汤竟然找不到半片生姜,也难怪会有土腥味了。
于是,埋怨道:“今日这厨子不行啊,做的东西恁地难吃?而且就这么两样菜,这是要饿死谁啊?”
正这时,昨儿夜里那个车夫正好往这边搬柴火,听到这话当即吓得脸色煞白,不停地冲林芫使眼色。
林芫却火上添油道:“你不停眨眼睛做甚?眼睛抽筋了?”
那车夫一听,干脆垂下了头,将柴火放在哦露天的厨房后,便悄声地退了出去。
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林芫见那车夫不搭理自己,于是转头又对陆湛道,“爷,今日这厨子,干脆给撵了吧。我就没吃过这样难吃的鱼汤。留着她干什么?”
那车夫一听,猛然又擡起了头,不停地冲林芫摇头。
林芫有些闹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还不及那车夫开口,陆湛却缓缓地放下筷子,幽幽地道:“今日的早膳,是本王亲自做的,怎么,你想要将本王撵去哪里?”
林芫一听,直接傻眼了,当即磕磕绊绊地找补道:“啊,王爷做的啊,王爷您还会做饭啊。我是说,怎么这么别致呢,原来是王爷亲自做的啊。”
林芫用汤勺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猛然一口闷了下去,然后豪气干云地道,“其实,这汤还是不错地嘛?汤厚而不腻,最重要的是用材极为新鲜。”
那车夫看着林芫前后反差之大,简直是没眼看,见有个穿粗布蓝衣裳的嬷嬷过来,便摇了摇头离开了小木屋。
陆湛也没有多留,等用好早膳,就直接离开了小院。
那个粗布蓝衣裳的嬷嬷一直在小木屋后面的梅花林子里除草,自然早就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等陆湛走得远了,这才对林芫解释道:“从前在冷宫,这已经是殿下母子俩最好的膳食了。当时,殿下母子流落冷宫,连最低等的太监也可以欺辱,时常克扣他们的口粮。便是这玉米渣,还是小姐做针线,偷偷叫宫人拿去宫外卖掉后,叫人从宫外偷偷买进来的。但也不是每回都有这样的好运气,有时候针线卖不掉,连玉米渣滓都没得吃。
而至于这鱼汤,则完全是看天吃饭,御湖的鱼少,御湖又很大,那个时候殿下才不过一个几岁的孩童,能不能钓到鱼,则完全看天吃饭。”
林芫是知道陆湛和丽嫔待过冷宫的,但想着怎么也妃嫔和皇子,总不会太差,没想到却是连碗正常的饭也吃不上。
林芫撇了撇眼,重新打量那碗鱼汤,倒真是清汤剐水得很,连一根葱,一片姜,一点盐巴都没有放。
之所以如此简陋,却原来是因为他门从前,连最简单的调料也用不起啊。她还以为堂堂亲王,生来就该锦衣玉食,却也有吃不起饭的时候么,甚至为了一日三餐,小小年纪便不得不学会谋生的技能去钓鱼。
不知怎地,林芫觉得心里闷闷的,但只闷了那么一会儿,林芫便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陆湛如此喜欢吃鱼,她便投其所好好了,既然决定攀附他,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厨艺可是比陆湛好不少呢。
她跟着嬷嬷去到了露天厨房旁的大水缸,里头养着许多鱼,她指着最肥美的一条鱼问那嬷嬷,“孙嬷嬷,你能帮我杀几条鱼吗?”
孙嬷嬷没有问她用来做什么,只弯下腰,用水缸中掏出两条最鲜活的,“两条够了?”
林芫点了点头。
孙嬷嬷干活很麻利,不多时就掏空了鱼腹中的杂物,去掉两腮,清除鱼鳞,最后用清水洗干净放入大瓷碗中,递给林芫,那叫做一个一气呵成啊。
两条鱼,林芫分作两道菜,一道红烧鱼,一道鱼汤。红烧的鱼,用滚油先过了一遍捞起,再用剩余的油煎了切细碎的几种泡菜,等浓郁的香味自厨房飘到了院子里,嫁入高煮开的沸水,滚个几滚,这才将过油的鱼身重新倒入煮上一刻钟,待鱼肉熟而不柴软而不烂之时,加入紫苏叶捞起。
鱼汤则是简单地将鱼煎一下,然后倒入烧开的沸水,下姜块,下老豆腐,煮上一刻钟,一锅清香扑鼻又滋补益气的鱼汤便出锅了。
虽则做法不如厨子做的考究,却胜在味道独特。
晌午,陆湛又从湖里钓了许多鱼回来,刚走近小院,就发现林芫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上了膳食,一盘红烧鱼,一海碗鱼汤,以及时令菜蔬一盘。
林芫一见他回来,忙接过他手里的木桶,将新钓来的鱼倒入大水缸,接着用木盆盛了清水给陆湛洗手。
陆湛不理会,林芫却直接上手用湿帕子去擦陆湛的手,然刚一触碰到陆湛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被陆湛一把拍开,冷冷地道:“林芫,谁让你做的这些事?”
林芫堆着笑道:“爷,奴婢侍奉爷,不是应该的吗?”
说着,又要给陆湛洗手,却再次被陆湛打掉,冷漠地道:“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本王便会多看你一眼?你省省心吧。你不是要去西夏寻亲吗?等回到王府,本王就安排你去西夏。”
扔下这句话,陆湛就离开了小院。
林芫望着自己石桌上的杰作,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就问那孙嬷嬷。
孙嬷嬷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婆子怎会知,不过这夫妻之间,总要有一方忍让,方才是长久之计。”
林芫摆了摆手,“嬷嬷,你弄错了,我不是王爷的妻,我只是他的......”
他的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不是正经的妾室,甚至连通房丫鬟都不算。
孙嬷嬷截断了她的话,“林姑娘,老身同你说个事,这梅花山庄,是我们小姐的产物,我们殿下还是第一次带外人回来。”
孙嬷嬷的话,林芫明白了一些,但是又没有全明白,还想问那孙嬷嬷,她却摇着头离开了。
御书房,大理寺少卿秦之焕将从许汉处得来的指向秦王构陷太子的证据,当着秦王本人的面,展示给了皇帝。
从许汉那里得来的证据,是印着秦王府的金瓜子一袋。虽说如此一来,秦王确又嫌疑,却并不绝对。
原本秦王还以为晋王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才天将蒙蒙亮,瞌睡虫都还没醒,就被宣进宫来,他见势不对,便塞了邹公公五根金条方才知道,原来是徐之焕寻了证据要找他在父皇面前对峙。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秦王唇角抽了抽,“我说徐大人,你这般大动干戈,就不过拿出这些玩意儿,就凭着这个,就想要治罪于本王?”
皇上也摸了摸他的美须,附和道:“是啊,许大人,这样东西,的确不能证明秦王要害太子。”
陆湛自十五岁名满天下以后,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徐之焕想起自家王爷的嘱托,当即又从袖袋里面掏出一份血书递给皇上,而后偏头对秦王道:“不知秦王可认识前段时间自缢而亡的袁成浩,袁成浩临死前曾写下这份血书,控诉秦王殿下以家眷安危为威胁,并以重金为引诱,要他构陷晋王殿下。”
看着那按有袁成浩手印的血书,秦王眸色霎时暗了暗,但转瞬他就有面色如常,当即矢口否认,“这血书便是袁成浩的又如何,他本就是宁远军的人,谁不知道宁远军对老四忠心耿耿,他的话可信度又有几分?”
说完这话,秦王转过身,朝着皇帝一揖到地:“父皇,您倒是评评理,四弟随便找了个我府中下人的家眷,随便找个他军中的将士写个什么血书,然后就想要屈打成招。若是这也能治罪儿臣,日后朝中大臣,皇家兄弟之间,若是都竞相模仿,那岂非冤假错案层出不穷,只怕是律法也成了摆设。”
皇帝也不想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下意识地想要替自己的儿子辩解,便道:“徐大人,秦王说得没错,你列举的这两个人,但凭他们的一面之词,或是一份血书,就想要治罪一个一品亲王,的确有些牵强。”
皇帝的表现,并不出乎晋王的意外,从小到大,他总是冠冕堂皇地粉饰太平。
可秦王对太子和他连番下手,若是再不还手,这叫跟随东宫的众多朝臣如何看待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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