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1/2）
箭雨
陆湛走过去，牵起林芫的手，指尖传来的薄凉让他皱了皱眉，接着转头面向朱时茂，“她这身子明显不济，你得赶快叫孙太医给她调理好了。”
若是从前，朱时茂只当是自家小主子关心林姑娘来的，如今知道真相，多少有些替林姑娘不值，他这分明是担心她的身子不利于生养。
但作为下人，朱时茂到底没说什么，只木着一张脸应是。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林芫，还天真的以为陆湛这是被她妥妥地拿捏住了，当即挽着陆湛的胳膊晃了晃，“爷，你对阿芫可真好，阿芫便是死也......”死也瞑目。
林芫信口开河起来自己都是一惊。
陆湛伸出食指指腹，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不许胡说，本王要你长长久久地陪伴本王。”
只怕要林芫陪他是假，要她旺夫益子的是真。
朱总管撇了撇嘴，索性偏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斋堂用完饭，陆湛又去了慧元大师的禅房，林芫则撇下庄嬷嬷，独自在报国寺转悠，没想到竟然在半山凉亭见到了康颜。
“康大哥，可真是巧啊。”林芫上前主动打招呼道。
早在林芫出声前，康颜便注意到了她，原本他是想要装作没瞧见的，可他脚尖刚一转，就被林芫从背后叫住了。
康颜堪堪侧身，见她不曾梳妇人发髻，于是假装不知她的身份，只淡淡抿唇一笑，“阿芫，你不是在王府做事，怎地有空出来？”
林芫也不敢据实以告，就说，“当下人也得有个假啊，这报国寺我早就想来了。”
康颜见她并不言明自己如今的身份，脸上的笑意是更深了，打趣道：“听闻这报国寺的观音菩萨最是灵验，阿芫可有去求只姻缘签？”
林芫有些局促地转开头，“我才不要求什么姻缘，我只望菩萨保佑我能早日去西夏寻亲。”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康颜墨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寻亲？你要寻什么亲啊？”
林芫道：“哎，实不相瞒，我其实不是扬州人，我的父母在西夏，我一直都想着去寻亲，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没办法脱身。”
在林芫心里，虽然对康颜没有男女之情，却是笃定他是一个好人，两人又是同乡，是以没打算瞒着他，只隐去她是王府婢妾一事，将世珍他们如何被卖去牙行，如何又得知她们死了，如何想要替她们报仇一一皆告诉了康颜。
康颜何其聪慧，当即便明白了林芫之所以留在陆湛身边，便是为了借住他的势力帮姐妹报仇。
康颜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阿芫啊阿芫，你面前分明摆着一个可以即刻帮你报仇的人，你却为何要舍近求远，委身于旁的男人？
不过，能得知林芫并非对陆湛情深义重，康颜立时眉目舒展了许多，“阿芫，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当急你之所急，康某在京城认识一些人，你所想之事，康某可以帮你办到。只是康某有一事不知。”
林芫擡眸看他，“何事？”
康颜展颜一笑，“只你的大仇得报，你当真愿意离开王府？”
林芫想也没想就点点头，“那是自然。”
康颜这下子唇角那是压也压不住，又怕被林芫看出端倪，只偏开头往山下看去，刚巧又瞧见那观音殿。
康颜在心中腹诽道：“菩萨啊菩萨，你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见日头西斜，林芫担心时辰，便提议往山下走去。
路上，康颜就想起两人在扬州的事情来，那个时候他遭到赵夫人派出的杀手追杀，虽则他也是会一些功夫的，但却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下阵来，头上被擦破了皮，周身伤口七七八八的不少，就在他逃得要精疲力竭之时，发现了春华巷的这个瘦马馆。
他曾听闻，春华巷的几个瘦马馆，背后的东家是扬州盐商商会会长，寻常歹徒不敢靠近。果不其然，等他逃到这条巷子，那些尾随他来到这里的杀手一刹那全都消失了。正当他打算找一个瘦马馆，躲个几日再做计较之时，却突然后脑勺上的伤口发作，将他给疼晕了过去。
想起曾经的往事，康颜忍不住问出口道，“当时我晕倒在那个巷子，你完全可以不理会，亦或是将我交给官府的，你却为何要救我？”
康颜实在是想不通，当时自己全身受伤，鲜血几近将白色的布衫染了个透红，任谁见了恐怕都会吓到关门闭户，好心的人可能会帮忙报官，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不怕惹祸上身。
“你当时就不怕吗？”康颜问出了他一直以来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怕啊，怎么不怕。”林芫一想到遇到康颜的那个夜晚，都还胆战心惊，“可你当时全身是血，气息也很薄弱，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康颜却是没想到，竟然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原因，他还以为林芫多少是看他这张脸还算齐整。
但其实因着想要回西夏寻亲，林芫从来都喜欢做好事积阴德。
林芫也问出了她一直以来想问的话：“说起来，康大哥，你怎么突然就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留？”
你怎么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
康颜顿时楞在原地，半晌后，淡淡地出声，“张姨妈没有代我转告你一些话吗？”
林芫道：“什么话。”
这话一出，康颜便皱眉自言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里。
却是因为张姨妈没有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儿，他分明是交足了银子的，她为何要那样？
却说，康颜望着眼前的林芫，太多的话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什么，说你知不知道，我曾向张姨妈求娶你？
还是说，是张姨妈生生地拆散了我们？
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了一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放河灯的事情吗？”
那一日，康颜用了晚膳后，见林芫没向之前一样过来收拾碗筷，就尝试着自己下床。许是连续卧床休息了四五日的缘故，竟然可以站起来了，他端着林芫拿来的食盘，在所居住的木屋周围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林芫的人影。
他住的这处屋子，共有三间，远离林芫三姐妹住的院子，南面的窗户外有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原是馆里西席所居住的地方，原来的西席是个文雅的人，在窗户外面种了几株月季，如今开得正好。先前，康颜还躺在床上时，就透过窗户隙看见林芫在后边采了花，戴在发间。
这般想着，他脚尖一转，借着屋檐灯笼上微弱的亮光，绕到了木屋的后面，果见林芫在这里，刚要出声唤她，却听她细碎地念叨着什么，康颜便收了声，止了脚步。
当时林芫一身素衣，如墨青丝随意用一只斜插的木簪固定，她没有如往常一般，雀跃地采摘向阳而生的月季，而是俯下身段，蹲在岸边，将岸边早已点亮的荷花灯一盏一盏地放入暗黑的河面上。
夜里的河面没有原是该暗黑无垠，却因为顺流而下的河灯多了些光亮，林芫那些制作精巧的荷花灯一放入河面，便和其他的河灯汇聚成了一条璀璨的灯河，这些承载着对亲人哀悼的河灯，最终能流到哪里去，没有人能知道，但却是寄托了放灯人最热忱的希望。
“各位祖宗若是有灵，还请庇佑阿芫能早日归家，一家团聚。”
原来，这才是她最大的愿望，能够早日归家，一家团聚。
生受了林芫救命之恩的康颜，醒来后一直在想该如何报答她，原是想着给一笔银子以作为酬谢，但目前看来，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她想要的的确不易。她想要归家，则须得首先成为自由身。
背脊抵靠在木墙之上的康颜，最后偏头看了眼为河灯照亮的认真的面庞，暗暗地道：“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那我就成全你。”
我娶你，我让你成为自由身，我让你同家人早日团聚。
林芫却似乎对那一夜的事情记不清了，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记得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只有你这个傻子还记得。
康颜后面说了什么，林芫记不清了，因为她发现庄嬷嬷已经找上门来，“康大哥，我先走了啊。”
康颜急道：“阿芫，我要如何才能再见你？”
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马上又改口，“我的意思是，阿芫，咱们作为扬州的同乡，理应互相照拂。”
顿了顿，他说得更为明白了些，“阿芫，你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林芫想到康颜没有高中进士，只怕说帮她也是有心无力，又眼见庄嬷嬷越来越近，深怕被外人看见她和康颜在一处，忙小跑着离开了，边跑边道：“康大哥，有缘再见。”
其实，林芫心里清楚，他们两个哪里还有缘分再见。
而且，总觉得今日康颜有些奇怪，听起来似乎他离开馆里的时候，有交代张姨妈什么话，可是是什么话呢，张姨妈为何没有告诉她？
而张姨妈之所以没有将康颜的话放在心上，且并未透露给林芫半分，却是因为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书生，他们脑子一热什么话都敢说，但这些话多数却是不作数的，亦或是只在当时当刻作数，可这样的话女子却偏偏爱听，还信之笃定。
林芫彼时未经风雨，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诺言。
可等他真的金榜题名，却是决计不会娶她这样一个瘦马出身的女子的。
古往今来，从来如此。
然则张姨妈却是多虑了，不管是康颜有多深情，在她眼里，都抵不过她一直以来的执念，只有回到西夏，寻找她的亲生父母，才是她这辈子最紧要的事情。
谁都不能阻拦，康颜不行，昭昭和世珍不行，陆湛也不行。
林芫小跑着跟庄嬷嬷汇合，又一起去到了山门前的一辆马车前，在康颜失落的目光中，她面向敞开的车窗微微一笑，紧接着一个华服男子掀开车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寻常冰山一样的面庞，竟也有了一丝笑意。
两人就这般隔着车窗说话，也不知林芫说了句什么，晋王突然隔空点了点林芫的头，接着林芫害羞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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