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出殡(1/2)
她从小到大的那段人生就像是一本被装订错乱的书,扉页上写着对父母的怨怼,内页却写满了对他们拥抱的渴望。每次在他们对她责备的时候,她总是扬起下巴露出锋利的棱角,眼底却晃动着从未熄灭的余温,仿佛对他们的冷漠只是她练习了太久的习惯动作。
喻音最擅长用逻辑的刀解剖自己的内心世界,上大学后,她疏离自己的家庭不肯回来。偶尔跟林女士通电话,总是用语言的刀刃去触碰自己的心脏,说出的每句话都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最终落点都是自我厌弃和自我矛盾。她不断在镜子里与自己对峙,一个她拼命筑墙,另一个她连夜拆砖。
独自在外压抑到极致的那几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双重的,吸气时吞进整个世界的喧嚣,吐气时却只肯漏出一丝叹息。这样的矛盾体质让她永远在自我驱逐,又自我收留。就像暴雨里不肯打伞的人,明明颤抖着,偏要说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
喻音沉沦在回忆中不可自拔,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直到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的背后,她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惊恐地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梁老爷子那张布满皱纹却依然威严的脸。
“爷爷,您怎么还没休息?”喻音又看了看时间,刚好凌晨过。
梁老爷子站在喻音身后,眼睛却看着正前方喻父的遗像,片刻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爷爷要跟你说声抱歉,我本有意安排专家到潼川来给你父亲会诊,还是没来得及……没想到你父亲这个人有如此的自我牺牲意识,想要以自己的离开来成全家人的未来。”
喻音的眼神再度黯淡下来,心里“咯噔”一声,看来梁老爷子是清楚父亲离开的内情。
下午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经送来了父亲的死亡证明文件,连带着一起拿给她的,还有一支录音笔,里面有父亲留在收音机里的那一段录音。
她没有勇气鼓起勇气再听一遍,把录音笔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孩子,爷爷本不该在你如此悲伤的时候来说这些,但你想过没有,你父亲离世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您……什么都知道了。”喻音这句话说出口本是一句疑问,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句陈述。
梁老爷子缓慢的点点头:“包括他留下的录音,我都听过了。”
喻音无言,她也明白,以梁老爷子的身份来说,他想探听什么信息都太过于简单。
老者的叹息像是从一口很深很深的古井里打捞上来,带着经年的水汽和沉底的凉意。
梁老爷子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整个灵堂的空气微微一颤,仿佛连光线都暗了几分。
“他觉得他自己是累赘,残喘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拖累你母亲和你,特别是知道梁言的家世后,更是觉得他的存在会成为你嫁入梁家的阻碍。喻音,你父亲老了,也许是病得太久,他把自己逼入了这个死胡同,其实他没有想明白,无论他健康与否,或者说无论他是否能在背后给你多少助力,你都不可能嫁进梁家,只要我老爷子在的一天,这件事就永远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喻音应声道:“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那不是一种宣泄式的,希望被人听见的颤抖,而是一种极其私密的、几乎要与自身骨血融为一体的愧疚。
“终归到底,是你们的执着害了他,不仅你有错,梁言也有错。及时止损,才不会继续让两个家庭受到无休无止的伤害。虽然你父亲已经去了,但你还有你的母亲,梁言也还有他的至亲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比情情爱爱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们还年轻,但以后的路太长,爷爷不希望你们今后的道路上都是荆棘,这条路走不通,就换条路走,这样对谁都好。”
“是……”喻音喃喃回应着:“您说得都对,在我没有和梁言在一起之前,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我这一生要经营的事,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可是爷爷,有时候身不由已的驱使会扰乱我的理智,梁言他太好了,好到让我沉迷,好到让我放弃自我,如果我离开他,我内心的亏欠会让我挣扎在愧疚里一辈子……您能理解吗?”喻音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她颤抖的声音夹着一丝妥协:“爷爷,您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好吗?”
梁老爷子的眼神从喻音身上移开,抬起眼看向了窗户,凌厉的目光穿透了黑夜。
“喻音,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事已至此,我不再多说。谈及婚姻,双方的家庭始终是个绕不开的话题,你父亲已经离去,当下你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要好好照顾你的母亲,让她晚年有所依靠,而不是再牵扯到你们小辈们的纷纷扰扰中。”
梁老爷子的话外之音已经很明显,如果喻音继续坚持要和梁言在一起,那未来会发生什么,对林女士的生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谁也无法预知。
总之,不能如她的意愿罢了。
……
片刻的沉默后,喻音逼迫自己给出了一个答复:“我会好好考虑的。”
这句话的尾音不是上扬的,而是缓缓沉下去,散开,最终消弭于无声,如同院外被雨水打湿的落叶,打着旋,认命地落入泥土。
梁老爷子看见她的肩膀随着那口气的呼出,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一些,像是某种一直紧绷的东西终于选择在这一刻放弃了抵抗。
然后是一片更深的寂静。
“我会嘱咐梁言,让他好好协助你办完父亲的丧礼,明天,你们好好送他最后一程,他是个伟大的父亲。”梁老爷子这句话之后,再没有说什么,所有暗涌的情绪都被埋进了身体的更深处,今晚他和喻音交谈的所有话语都没有存在着一句问句,他不需要喻音给他什么答案,因为他自从出现在潼川,出现在这个灵堂之上,这本身就是一个句点,沉稳、苍凉,带着他自身的压迫感和重量。
目送了梁老爷子离开,喻音继续跪了回去,她虚无地望着眼前的空气,眼神里没有具体的悲伤,也没有明确的坚定,只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经过层层挣扎过滤后的怅然。那里有可能有一闪而过的犹豫,有过或坚持或放弃的徘徊,有梁言的身影,也有对眼前这一切既定的、无法再改变的现实的全然接纳。
她能怎么办?在面对父亲突然离世的巨大冲击下,再经过梁老爷子的一番敲打,她的内心似乎真的已经开始动摇了,从前对梁言承诺过的不会离开的誓言,仿佛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熬着,熬着,天终于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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