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谁还记得那年画线的人(2/2)
他在一排排铁皮柜间穿行,最终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上面写着——《一九九八年防汛工作纪要(存档)》。
他吹开封面的灰尘,一页页翻开那早已发脆的纸张。
当翻到关于社区排洪方案的章节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打印的报告末尾,有一段手写的附注,字迹是用红笔写的,笔锋锐利,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劲道。
“临时动线设计未按规程备案,但实测有效,可极大缓解交叉口处紊流冲击。建议存档备用。”
没有落款,没有签名,只有一个空白的括号。
可那笔迹,王主任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沈星河的字。
二十多年前,他在那份批评报告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签名。
原来,他不是没想过留名,他只是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这无人问津的尘埃里。
王主任拿着那份纪要,失魂落魄地走出档案室,径直走向沈星河家所在的那栋楼。
他想道歉,想把这份迟来的认可告诉他,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在楼下找到了沈星河。
他正和李振华那几个半大的小子一起,调试着社区新装的广播喇叭支架。
沈星河的手法极其熟练,递工具、扶梯子、检查线路,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却始终站在辅助的位置,从不插话干涉李振华的决策。
王主任站在几步开外,看着眼前这个早已褪去青涩,眉眼间满是平和的男人,准备了一路的腹稿,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份荣誉、那声道歉,在对方这种全然的投入与淡然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微不足道。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只问了一句:“星河啊……那个通道的名字,如果……如果改成‘斜线通道’,您觉得合适吗?”
沈星河正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他站直身子,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了看渐渐放晴的天色,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王主任,名字不重要,”他轻声说,“只要下雨的时候,大家还记得走哪条路就行。”
说完,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提起地上的工具箱,冲王主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王主任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他终究没有递出去的、关于追授荣誉的申请草稿。
三天后,通道入口处的新铭牌悄然安装完毕。
上面不再是“青年先锋道”,也不是孩子们口中的“斜线通道”,而是一行朴素到近乎冷淡的黑色宋体字:“此处易堵,请常查看。”
就像巷口那块提醒“路面湿滑”的警示牌一样,寻常,务实,没有落款。
林夏站在远处,举起相机。
她将镜头拉近,对准了那道黄铜导流槽。
在其中一截铜条的接缝处,她发现了一点异样。
那里被人用极巧的手法,悄悄嵌入了一小段不到半厘米长的铅笔芯。
漆面已经磨损,但借着阳光,依稀能分辨出上面印着的一个“H”标号。
那是沈星河画图时最惯用的硬度。
她静静地看着,指尖在快门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没有保存这张照片,只是将相机盖轻轻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是在守护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日子回归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社区的清晨,总是在各种细碎而规律的声响中醒来。
卖豆浆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还有沈建国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
老人每天的晨练,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这天清晨,天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
沈建国如往常一样,做完一套自编的拉伸操,沿着社区花园的小径,开始慢跑。
他的步伐不快,但节奏均匀,呼吸平稳。
这条路上的每一块砖,每一棵树,他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