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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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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这样落了地倒也好了,但沈香知道,喝不完这一杯,还会有下一杯。

谢青逃不出这个牢笼,千军万马等着他。

再厉害的凶神悍将,今日也难逃一死。

况且,府上还有谢老夫人。

奴仆们寸步不移地守着谢老夫人,生怕君王反悔,对老者痛下杀手。

没有人能搭救谢青。

就连谢青也放弃了自己。

他受制于人,插翅难逃。

当初谢安平和塔娜也是顾虑家人的安危,这才心甘情愿赴死的吗?

如今,轮到他们的儿子了。

为何苍天总这般无眼?诚如谢青所说的,神佛并不怜悯世人。

阴森可怖的牢狱,到处都是催人作呕的血腥味。铁窗透入月光,银白色的光瀑落了满地,寂静又凄清。

原来石阶一直这样冷,月色比霜雪还要冻人。

她看到谢青了。

牢笼里的身影,一如既往熟悉。

她想先哄夫君吃饭,于是沈香把酒杯放置在一侧。

太监见状,张嘴便呵斥:“官家的御酒,您可得捧好了!”

沈香如今不是什么要脸面的名门淑女了,她只是一个想庇护夫君的可怜小娘子。她全无体面,也无需颜面,凶神恶煞地呵斥过去:“我也得了官家的令,可与夫君饮酒前小叙一刻!你又算哪门子的腌臜东西,敢违抗圣命!”

“好利的一张嘴!”

太监正要发作,张福贵却难得保了沈香一回,他拉了拉手下人的衣袖,劝慰:“算了,只一刻钟罢了。”

想了想,再争也晦气,小太监被上峰告诫一回,立马作罢,任沈香步入牢门,同谢青相见。

谢青瘦了好多,许是近日没有食欲,又不吃饭,还受伤放了血,本该合身的衫袍放宽了许多。她捏了一下他的臂骨,骨相嶙峋,似是只裹了一层白皙肉皮。

他的衣袍底下都是血,膝上的箭伤处理了吗?还疼吗?

沈香碰了他,郎君缓慢回头,浓密的睫羽微颤,仍在怔忪。接着,他缓慢勾唇,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小香。”

他一如既往貌美俊逸,再落拓,他也能安之若素,甚至有闲心晒月光。

沈香望着熟稔的眉眼,忍住想要扑入谢青怀抱的冲动。

他还没有吃饭。

她很久以前就答应过的,要好好哄他用膳。

只是眼泪忍不住要充盈眼眶,沈香咬住下唇,浑身都在发抖。

食盒落地,沈香从中摆出很多菜:“这是金玉羹,用山药片和生栗子炖煮的,很软烂,应该合您的脾胃;这是鲫鱼粥,我熬了好久,鱼刺也剔除了,您吃着应该会很爽口……”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与羹汤逐一摆在地上,牢狱里清苦至此,竟连一张方桌都不留。

怎能、怎能这样折-辱她的夫君。

谢青看了一眼菜肴,轻轻笑了声:“我还当小香会带红糖炖蛋,你擅长的进补羹汤,似乎只有那一道。”

他在说笑,他还记得沈香每次要给他滋补身体,送上的只有那一盅黑蔗糖炖蛋。

沈香并没有配合他笑,越听这话,她的眼泪越是忍不住往下落:“为什么您还能说笑话……这种时候,为什么您还能笑啊。”

谢青擡起指节,擦去她的泪:“因为不想让小香担心。”

所以他能说会道,杀人的时候还换了红衣。

但是他做得不够好,还是让沈香哭了一回又一回。

明明许诺过,只在罗帐中骗她哭的。

他这个夫君,当得真不称职。

“您别笑了。”

沈香心疼到难以附加,鼻腔酸涩,绵绵密密的针刺扎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生了火气,拔高了声音:“您不要再笑了!”

谢青被沈香一吼,倏忽怔住,笑容淡了不少。

他对小妻子道歉:“对不起。”

沈香丧了气,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滚入羹汤里。

她搅动汤勺,想要捞出眼泪,可是她做不到。

为何她什么都做不到?为何事事不如她的愿?

沈香到底有什么用……她是废物。

她好想救出谢青,好想以一当百,杀出重围。

正如夫君那日立于尸山之上,形同修罗恶鬼,庇护她一样。

沈香端起鱼羹,勺子喂上谢青的唇,哽咽:“您吃一点吧?”

“好。”

谢青乖巧咽下一勺鱼羹。

他伸出手,修长的五指落到沈香的发顶,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髻。

生死关头,他还在安慰她。

他一直都在哄她:“不要哭。”

为什么夫君总要对她这样好?她明明是……过来拿走他的命啊。

沈香的眼睛又泛起了水雾,视线模糊,她都要看不清眼前俊俏的郎君了。

好在谢青会配合她,他一口一口咽下鱼羹,教她宽心。

沈香想,这一刻还能看到活生生的夫君,真好啊。

一碗鱼羹终于磨磨蹭蹭吃完了。

沈香该喂谢青毒酒的,但她拖拖沓沓,不肯去拿。

沈香握住了谢青的手,轻声说:“您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好吗?您那样厉害,本事通天,不可能会死的,对吗?”

谢青凝望小妻子哀求的眉眼,心脏仿佛被利刃刺中、剖开,鲜血淋漓。他多想给她一个好的答案,多想止住沈香的眼泪。

但他做不到。

“对不起,小香。”谢青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做错了,他不该起了俗世的欲念,蓄意招惹她。

小香应该快乐,而不是为他哭泣。他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沈香很无辜。

沈香的心如坠冰窟,一下子凉了。

她知道,她和谢青都是芸芸众生,他们命如草芥,无法逆天改命。

他的死期到了。

张福贵还有公差在身,不敢再教沈香耽搁。

他亲自上前,把毒酒递到沈香手里:“您请吧。”

沈香捏着酒盏,半天不动。

见状,谢青哑然失笑。

他和她争夺这杯酒,沈香死死不肯松手。

“小香,把酒给我。”谢青无奈地劝。

沈香含着泪,固执地拒绝:“我不。”

“小香该明白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沈香不傻,知道谢青不该说得再深了。

谢青如敢拒绝毒酒,执意缠斗,那么谢老夫人一定会死,就连沈香也会丧命于此。他为救家人,只能赴死。谢家可悲,好似一生都是屈死的命运。

而救亲人,还是见死不救,这个决定不该沈香来做。

谢青选择饮下毒酒。

他违背了小妻子的意思,却笑得很灿烂。

沈香记起,谢青不会哭,所以只能笑。

他现在……哭得很凶吗?

“喝了这酒,您会死的啊。”

沈香想要告诫夫君,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酒盏落地。

顷刻间,谢青累极了,也轻轻靠倒在地。

张福贵没有骗人,药量果然很足,药效发作了,谢青会走得很快,不会那么痛苦。

血染了谢青的衣袂,晕出朵朵红梅。

他连坐姿都没有力气维持了。

沈香记得谢青说过,他很爱红色,所以每每起了欲心,都要着一袭红衣。

那他爱自己的血色吗?现在的谢青很痛苦吧?

沈香终于回过神了,她弯腰,紧紧抱住谢青。

沈香终于明白,那晚,谢青为什么要抱她这样紧。

因为他不想放手啊,他不甘心啊。

沈香也不甘心啊,她不想谢青离她而去!

沈香扶着谢青的头,任由他靠在自己膝上。今日没有穿厚衣,也不知谢青枕得舒适么?

沈香收住眼泪,帮谢青整理鬓角的乌发,亲吻他满是热汗的额角。

她不能吻他的唇,谢青不愿喂她毒.药,他会生气的。

太监们知道谢青死了,松一口气,传了宦官去给皇帝严盛报信儿。

“我一直没同夫君说,您长得可好了。鼻梁挺秀,凤眸潋滟,唇廓朱赤,都是可入画的样貌。我怕夸多了您,更助长您的气焰,更要作怪,这才收敛了不少。”她低头,于谢青微颤的眼睫间落下一吻,“您不要闭眼好吗?您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我还想和您去乡下吃社饭,还想和您再过一次中秋。”

“再过几个月石榴和葡萄都快成熟了,我给您碾果子汁喝好吗?”

“您许诺我那么多事,要带我看红枫,要带我尝自家酿的青梅酒,还要带我上香山观星的……您不能言而无信。”

“夫君,您坚持一下,好吗?”

沈香自己也知道,她太贪心了。

坚持下来又有什么用?严盛等的就是谢青的死。为了勋臣的颜面,他赠了毒酒,保住了她们这些家眷的命。

谢家不能全死绝了,那样太难看了,也会遭人疑心。

皇帝场面上的花活儿是做足了,可腾起的杀心却下不去。

谢青,一定会死的。

沈香的眼睛都要哭疼了。

她原来也有这么多的眼泪,落入谢青的眼眸里,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淌。

谢青借了沈香的眼泪,哭了一回。

谢青被小妻子晃得难受,他勉力抻起手,小心擦拭沈香的泪痕。

“小香说的,杀人要有缘有故,所以我没对善人动过手。恶人么,杀得太多了。今日要死了啊,恩怨两消……”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极要脸的郎君,今日竟口齿这样不清晰,“小香,如此一来,我算不算做回了一个世俗里的好人。”

沈香失声痛哭:“您是啊,您一直是啊!”

“那我也就……成了小香喜欢的样子。”

他唇瓣微颤,想抿唇一笑,可羞赧的表情做不出来,只能任由血顺着他的唇峰往下流淌。

谢青一直没忘记,她劝他从善。

她想他改邪归正,普度众生。

谢青做到了。

前尘的杀业,他也以命去偿还了。

即便沈香并没有执意要改他的秉性,小妻子总是很宠爱他……

沈香实在不懂:“您做错了什么啊?!为何要这样待您啊?!”

“小香,我舍不得你。”

谢青明明都要死了,却还是强撑起身子,靠近了沈香。

“那我求您活下来,好吗?”

她喜欢夫君的亲昵,所以沈香也凑近了谢青。

在外人看来,谢青仿佛在弥留之际吻她,但沈香知道,他附耳,对她说的话是——“子时,有内应。你与祖母,记得走。”

沈香骇然!

她怎么都没想到,就连谢青的死,也是他自己做的局。

他早料到君主不仁,会以他的血肉之躯伤谢家的心,故而他将计就计,为他们拖延了时间。

谢青不信严盛,所以为了庇护沈香和祖母,他藏下小舟等人作为底牌,护家人们出逃。

尽够了,如今他们安全了。

沈香是谢青的枕边人,又如何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呢?

若他没有身陷囹圄,不足以教君王放下戒备心,也无法暗中为沈香的出逃筹谋。

他真的很擅长抛饵料啊,以身为诱饵,吸引住皇帝严盛的视线!

他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自己的生路!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您算无遗策,唯独辜负我!

“我恨您……恨您啊!”

沈香说着锥心的话,却抱着谢青不撒手。她埋首于谢青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从蓬勃归无。

沈香想,就算她今天不来,谢青一定也留有后手,会命白玦或是旁的人告知她计划。

但他想见她一面。

见她做什么呢?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吗?

谢青太残忍了,不愧是她深爱的蛇郎君。

“为我再留一留吧,求您不要闭眼。”

谢青闷闷地笑,时至今日,他还是学不会哭。他应该是世上最愚钝的学生吧。

“对不起,小香,我只是想再见一见你。”所以,他才让沈香亲自送来毒药。

“只不过,每一次,在你面前,都这样狼狈。”谢青吞咽着血水,咽喉间那一口气终是散了,“可能,我就是个怪物吧。”

多谢他的小妻子,肯爱上这样一只野性难驯的兽。

谢青想再对沈香说——“我爱你。”

但他怕,她太留恋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本来学不会放手的,他想要什么东西,便会拼命占有。

但今日,他似乎明白了如何爱一个人。他希望沈香快乐,所以他想她忘了夫君。

“小香……忘了我。”

这样,他死后才能瞑目。

他受尽沈香的恩宠,此生没什么遗憾。如今,也是时候,该把沈香还给人间了。

“谢青!夫君!”

沈香起了一身的鸡皮栗子,她眼睁睁看谢青的手落下,看他停止了呼吸,没了心跳。

谢青的魂魄应该散尽了,他忍心舍下她了。

沈香疯了,魔怔似的高喊:“您不是怪物,您是我的夫君!!”

“谢青!你是我夫君!”

“如入轮回,请来找我!”

“谢青啊,请您来找我!来找我!”

沈香拼尽全力也没能留住谢青,这个人间,再没有她的夫君了。

她不甘心,死死抱住谢青不放手。他是她的,死了也是!

“我带您回家。”她费劲儿拖起他的身体,想带谢青回家,“我给您盖厚厚的被褥,教您的身子暖和起来,好吗?”

“您要怎样作乱,我都允您好吗?”

“我真的不让谢金上榻了。我不宠它,只宠您好吗?”

“您其实很怕冷吧?我们上马车,不要踏雪回去了。”

“夫君,你醒醒呀,我带你回家了……”

这一幕太催人心肠,侍从们于心不忍,但为了项上人头,还是要来阻拦。

这是圣命,他们不会让谢青归巢。

乱臣贼子,死后注定不得安息。

沈香今日全无体面,发髻散了,衣裳破了,头钗乱了。

她是柔心弱骨的小娘子,连夫君的尸身都不能保全。

“您不是疯子啊,您是我的夫君啊……”

她被人拉开了手,指甲都断了,指尖全是血。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的尸首被太监们拖走,他们要对谢青做什么?!连妻子都不能为丈夫收殓尸身吗?!怎能这样!

沈香该明白的。

谢青不能回谢家,他是死于一场意外,又怎能被谢家人找到呢?

谢青啊,可能弃尸荒野,可能挫骨扬灰。

沈香又想,她的夫君那样傲慢,死后变成孤魂野鬼也不愿低头问路。

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想为他点一盏招魂的灯啊,一如洪荒那日,她唤回他的魂魄。

沈香希望谢青,死后也能入她的梦,她还想再见到夫君啊。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不见踪迹,她被人拉着上了马车。

“夫君!”

马车轧路,驶向谢府。

碧落黄泉,她和谢青阴阳相隔,真的永世见不到面了。

她没有夫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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