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故纵(1/2)
听见他那一声极轻的肯定回答后,姚蓁脑中绷着的弦一松,沉沉昏睡过去。
宋濯沉默地拥着她,浓密睫羽犹如一道湿墨,偶尔轻轻眨动一下,在眼尾拖长一道水红痕迹。
须臾,他微微偏头,薄唇贴着她耳边,无意识地轻轻啄吻她的鬓发,指腹轻抚着她纤细的脖颈,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跳动。
此时的她是如此的脆弱,仿佛珍贵的白瓷做成的长颈器皿盛着的水,轻轻一触,水波便翻漾,有瓷碎水倾的风险。
他拥着姚蓁,轻轻调试她的姿势,确保她可以睡得舒适。
屋舍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金猊兽吞吐着袅袅的熏香,菱花窗开了一道小缝通风,袅袅升起的烟雾被窗前倏地闪过的风带往屋外。
天幕是淡淡的蟹青色,渐渐沉淀成浓郁的靛青,而后日落西山,浓云翻涌,靛青凝墨蓝,夜幕沉沉降临。
苑清穿过夜色,行至门前,屈指叩动房门。
宋濯搁下药碗,小心翼翼地将姚蓁平放在床榻之上,绕过屏风走出内间,才轻声道:“进。”
苑清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双手捧着冯县那边记录疠症的卷宗,递给危坐着的宋濯。
他的脸上,有白布面罩覆在口鼻之上。
宋濯自己不戴面罩,却勒令手下进出必须戴着,以免万一姚蓁患的当真是疠症,此举可以阻隔瘴气的蔓延。
而他入屋舍时不戴面罩,则是为了陪伴姚蓁,恐她疑思郁结。
亦是为了践行他此前的话语。
宋濯在灯盏下翻着卷宗,昏黄的灯盏未能使他沉肃的面色柔和半分,反而使他的眉梢凝着琉璃似的霜。
苑清跟在宋濯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病症十分熟悉,又看过卷宗,知晓卷宗中的记载的病症,与姚蓁现今的病状基本吻合。
他心头沉重,沉默地站立在一旁。
屋舍之中,凝重的气氛悄然蔓延。
烛火“哔剥”响动一声,继而火光跃动起来。
宋濯玉白的面庞被烛光映得不定,他清沉的目光久久停在一页之上,睫羽眨动一阵,而后长指微动,将书页阖上。
“苑清。”他眸色深沉,长睫低垂,思忖一阵,轻声道,“将墙角那盆秋菊端来。”
苑清走到内间门后,将那盆枯萎的花端至宋濯面前。
将花盆搁下时,枯萎的花枝婆娑簌颤,他的眉头蓦地轻皱一下。
他是习武之人,对气味格外敏锐,离得近了,清晰地嗅到一股本不应出现在花上的气息。
宋濯余光扫见他的神色,没有出声,敛着眉眼,指间提起香箸,拢着袖口,优雅地轻轻将花盆表面的泥土拨开。
烛光有些暗,看不分明,苑清见他动作,连忙用拨灯棒轻轻挑动灯芯,烛光才亮一些。
泥土间细微的不同,随着渐渐变亮的烛光,显现在二人眼中。
除去表层的泥土,被覆盖的泥土皆呈现一种黑褐色。不是因湿润而变深的颜色,倒像是被褐色的药汁浸泡过。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二人之间。
宋濯抿紧唇,轻声道:“你也嗅到了。”
苑清面色凝重:“药味。”
宋濯垂下眼帘:“嗯。”
他微抿着唇,直至将表层的土全然拨开,才放下香箸。
苑清看着他的动作,大气不敢出。
良久,宋濯轻叹一声,眸光中一片清明的了然,良久不语。
“苑清。”须臾,他轻声道,“她将药倒了。”
事到如今,他已窥破姚蓁的目的,原本尚有些不明她躲开他的手的缘由,眼下想来,姚蓁的确聪颖。
她不惜以身为饵,设出一场局,只为逃离他。
想清楚后,宋濯的心尖恍如被什么尖锐锋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继而泛开细密酸胀的疼痛来。
他轻轻眨动眼眸,遮住眼中情绪。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苑清不敢轻易出声,只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事。
宋濯支起一只手,撑着自己半张脸,低喃道:“为了逃离我的掌控……她竟是连命都不顾了。”
苑清面色微变,思索一阵,大致想通其中关节。
过了一阵,宋濯将花盆中的土复位,而后抱着花盆,放回原处。
他的步履没有停滞,走到床榻前,掀开帷帐,查看熟睡的姚蓁,抚开她微蹙的眉心,将她的睡姿微微调整,而后才折返回外间。
苑清转而为他禀报一些事务。
“宋太师那边,近来与世家往来愈发频繁,应是要有一些动作。属下窃以为,可能是要将秦颂的身份昭告天下了。”
宋濯垂眸望着手,玉白有力的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玲珑的骰子,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
苑清又低语一阵,宋濯指尖的骰子蓦地一顿。
正当苑清以为他要有什么吩咐时,宋濯将手合拢,掀起眼眸看他,眼尾微挑。
烛光下,他面庞俊逸,却是低低地问他毫不相关的内容:“我是不是愈发像他了?”
苑清一怔:“主公说谁?”
“宋韫。”
苑清悚然一惊,面色微变,旋即极快地反应过来:“主公渊清玉絜、高山仰止,同他并不相似。”
宋濯维持着优雅的坐姿,抿唇不语。
他眼睫轻眨,忆起母亲崔夫人望向他时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
她说他像极了宋韫。
半晌,他擡手按住抽|搐不已的那只手背,垂下眼帘,低声吩咐道:“明日,备好马车。”
姚蓁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喉咙像是堵满了砂砾,剐蹭一般钝痛。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有些失焦,眼睫眨动一阵,眼神才缓缓在头顶绣纹精致的帷帐上聚拢。
她盯着那熟悉的、属于嫏嬛宫的帷帐,怔忪一阵,以为自己尚且在梦中。
旋即她轻咳几声,牙齿磕碰到咬伤的舌尖,疼痛直直地牵扯着心口,意识渐渐回笼,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做梦,她的确身处在嫏嬛宫的寝殿之中。
她美目微睁,有些难以置信,想唤人来验证,怎知一张口,喉间便一阵发痒,继而剧烈咳嗽起来,惊动外殿的人,乌泱泱地跑入。
姚蔑一人当先,脸上覆着面罩,阔步走入,微哑的嗓音,有些急切地唤她:“皇姐!”
姚蓁支起身子,捂着心口看向他。
月余不见,姚蔑又长高一些,身量抽条,嗓音也褪去稚嫩,转为更加低沉的少年音调。
姚蓁掩唇低咳一阵,咳声渐止,同样戴着面罩的浣竹趁机端着药,用小匙喂到她唇边。
如今既已从清濂居中逃出,姚蓁自是没有再抗拒喝药的道理。
她倚着床头横梁,舌尖犹有些痛,吃不得热,便小口小口地将苦涩的药汁缓慢服下,心房跳动地极快。
姚蔑眉宇含忧,道:“皇姐,朕甚忧心你……多亏宋爱卿。”
他没有过多的问及姚蓁消失这样久的缘由,只是对宋濯赞不绝口。姚蓁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语,知晓宋濯既然敢送她回宫,便应当提前将一切都安置好。
姚蓁身躯犹有些病痛的酸软,但已不再发热症。
她听着姚蔑口中一连串的“赏”,微微偏头,望向支摘窗棂渗入的明灿日光,渐渐听明白宋濯为她寻了一个怎样的借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