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2)
几天后,晓珠从裴屹舟那里得了确定的消息,知道是曹氏在造谣,便开始实施心中盘算日久的计划。
以前的时候,因为是冬天,比起椒盐蘑菇,容易腥冷的糯香鸡爪不那么好卖。但是,只要她做鸡爪,有一个人必定会来买,便是那个身量小小、戴白毡帽的小姑娘。
她每每来都是一副男装打扮,一说话就泄露了身份。曲娘子还打趣儿过呢,说她家小姐真是可怜,想吃鸡爪,又碍于名声,堂堂一个贵女,还不如他们市井商户女来得自由自在。
曲娘子上回说过后,晓珠就多注意了几分,这一看,真让她看出了端倪。
她今日把鸡爪做好,便宜大甩卖,一文钱一只。外面虽有人败坏她名声,到底还是有些人忍不住嘴馋,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一文两文的零花钱总是有的,一来二去,晓珠又卖鸡爪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出三日,那个白毡帽的小丫鬟又来了,晓珠笑吟吟给她装了鸡爪,却往多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
小丫鬟吓了一跳,信不要了,鸡爪也不想要了,慌里慌张地要走,晓珠硬塞给她:“小妹妹莫怕,你们夫人一定喜欢。”
小丫鬟将信将疑的,正了正毡帽,一句话不多说便走了。
第二日,小姑娘果然来了,这次也不买东西了,直接对晓珠说:“夫人说了,三日后在春林胭脂铺二楼见。”
晓珠含笑应声。
原来,那日晓珠给那小丫鬟的,不是别的,只是一张糯香鸡爪的菜谱,最后写着,她想见那人一面。
晓珠本不是瞎打听的人,既然那人派了乔装过后的丫鬟来买,就说明不希望别人认出她的身份。可那小丫鬟毛毛躁躁的,一日买鸡爪付账的时候露了荷包,那荷包竟是用浮光锦做的。
晓珠听儒平说过,只有灵州才产浮光锦,从灵州运来蜀地,层层加价,在市场上买,价格昂贵,一般人都用不起。
小小一个丫鬟,用得起浮光锦做荷包,不是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主人的,就是她们本身从灵州来的。
近些日子从灵州来的,只有城东的吴府一家。吴家本是有名的望族,长踞江南,这一支不知怎的,举家搬了来蜀地,在城东买下好大一片地,修了宅子花园。
春林胭脂铺雅间里,一名二十五六、带着面衣的女子,听完晓珠的解释,道:“便是你从一只荷包推断出了我是吴家的人,又怎会知道我就是欣欣子?”
本朝市井生活丰富,话本子流行,不止刊印书籍流传于世,亦有在茶楼酒肆里讲书的、在戏院青楼唱戏的,故事都出自这些话本先生之手。
而蜀地流行的话本子里,有一位署名欣欣子的先生,故事写得曲折动人、感情写得落人眼泪,是以销量极好。
晓珠笑道:
“我爱看夫人的话本,写深闺内宅那些事,婆婆磋磨儿媳、妾室谋害主母,写得真情实景,非女子不能道也,那时候我便想欣欣子一定是位女先生。直到我发现新出的话本子里的这段话,才恍悟,欣欣子便是夫人。”
晓珠说着,翻开一本《鸳鸯错》,只见上面写着一名深闺女子爱吃鸡爪,又碍于情面,不好自己去买,便委托婢女扮了男装去。
况且,那段对糯香鸡爪味道的描述,极尽繁复,甚至看得人满口生津,可见执笔者着实是爱狠了这吃食。
那夫人看完,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忙又掩住嘴,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晓珠道:“看来着实是怪我自己的嘴,才泄露了身份。”
这位夫人名叫吴瑜,曾嫁于江南陆家,因三年无子、性格跳脱,与陆家不睦,自请归家。
吴、陆两家都是江南世家,一百多年来关系盘根错节,却因吴瑜有了些嫌隙。刚好吴家一支要来蜀地发展,她觉自己在江南碍人眼,便随同两位堂兄来了此地。
吴家是书香世家,闺阁女子皆是饱读诗书之士,长日无聊,姐姐妹妹的便开始写话本,只是,她们写的都是在吴家内部流传。吴瑜来了蜀地,才起了“欣欣子”的笔名,将自己的话本卖到市井中去了。
但她毕竟是个和离之人,为了吴家的声誉,也不好经常出门走动,于是乎,买鸡爪这等事,也托了小丫鬟去。
晓珠取出食盒,将来之前做的小吃一一摆在桌上,吴瑜定睛一看,眉头都挑起来了。
桌子上大大小小摆了十来个碗碟,皆是小小的一份儿。
有油炸小酥肉、椒麻手撕鸡、锅巴土豆、麻辣红薯粉、卤鹌鹑蛋、小笼屉蒸牛肉、椒盐蘑菇、酸辣凉粉、包浆豆腐,还有醪糟粉子、红糖糍粑等甜口的,皆是她在话本子里点过名的川味儿小吃。
晓珠道:“夫人的话本子我都看过,深觉您是爱吃之人、会吃之人,是以多做了几样,请您尝尝。”
吴瑜实在是喜欢吃这些小吃,家里请了换了好几个厨子,都做不出来她想要的味道,于是乎,忍不住在书里发牢骚。
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在书里提到过哪些食物了。哪里知道,今天这小厨娘,竟一口气做了出来。
吴瑜举起筷子,夹了一块包浆豆腐,只见豆腐被炸得鼓鼓囊囊的,表面金黄,裹了番茄与辣椒调制而成的酱汁。更妙的是,这一筷子夹上去,只觉弹劲十足,想是豆腐块儿内部鲜嫩无比,满是浆液。
她夹起来看了片刻,似在贪恋这美食之美景,到底放下筷子,对晓珠道:
“光是看,我也知姑娘手艺精湛。只是,无功不受禄,你断不会无缘无故请我来这里,咱们先说好,杀人放火、造谣生非,以及有损吴家声誉的事儿,我可不会做。”
晓珠把两手一摊,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纯良的小白兔一般:“夫人看我会做这些事儿的人吗?”先举起筷子,将各色菜式一一尝过了,才讲了她要做的事情。
吴瑜听罢,愀然不乐,良久才道:“这种事情着实常见,我自己深有体会。不过,你所指之人,实在太过明显,未免伤及无辜,待我过查证之后,再做决断。”
她的说法,晓珠也理解。谣言猛于虎,杀人不见血。曹氏糟践她的名声,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欣欣子写话本,把她苛责凤儿的丑事传给众人,也尝一尝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
可将一件事做出评判,甚至公之于众之前,先查明真伪,是尤为重要的,这也是有文化、有修养的欣欣子,与那些市井里长舌妇的区别。
既如此,晓珠便安心等了一段日子。她的生意虽则慢慢冷清了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人云亦云,除了当天县令大人的劝慰,曲娘子也常开导她。
“妹子,当今这世道,出来做事儿就是不容易,女人更是如此。我刚来卖饮子那会子,村里头不知多少人背后嚼舌根儿,说我不守妇道。”
“可现在呢?他们一个个的,看我家赚了钱,都从村儿里搬县城里来啦,眼红得哟。每次我回乡,那些人哈巴儿狗似的,一路跟着我‘摇尾巴’,想让我指点一二,带他们出了山沟沟。”
“哈哈,我偏冷着一张脸对他们。这时候知道巴结啦,他们当初嚼舌根儿的那副样子,我可都没忘呢!”
曲娘子之所以想得开,话多得很也是一大原因。怨气通通都发泄出来了,哪里还会憋在心里恼火?可这说了半天,也在她自己身上,她便把瓜子皮儿吐了,拍拍手,不好意思道:
“你瞧我这嘴,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我就是想说,妹子,别管他们说什么,你照样做你自己,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晓珠点了点头:“姐姐,我省得。好比做吃食,明明一样的一碗羊汤,有人口味淡,便会说我的咸,有人口重,又说我的淡了,有人说膻味儿重,有人又说羊肉味儿不够。”
“其实,我的羊汤就是那个味儿,没有多些什么少些什么,可就是重口难调。若是真依了他们的口味,这汤就没法子做啦。”
曲娘子道:“正是这个理儿,那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见不得别人好,日后要下地狱的!你就把铺子开着,气死他们!”
曲娘子说完,一脚踩在地上的瓜子壳儿上,碾得毕毕剥剥地响,好像真把那些小人踏在脚下,碎尸万段了似的。
晓珠甜甜一笑,也把脚伸上去,狠踏了几下。两人正踩得好玩儿,曲娘子的儿子抄着一本书进了屋来,兴冲冲对晓珠道:“姐姐看看,这书上写的个啥?”
曲娘子骂他:“你小子狗头上长角,装什么羊呢?大字儿又不识,还买书。”
小石头道:“不是的,我走路上,书铺子小厮硬塞给我的,说是欣欣子最新写的话本,不要钱免费送的。”
晓珠心头一怔,连忙翻了来看,果然是写了个婆婆恩将仇报,磋磨儿媳的故事。
尤其把这姓晁的婆婆写得狼心狗肺、穷凶极恶,想是吴瑜去打听过了,既同情凤儿,又想起自己曾经也曾受婆母磋磨,一时笔墨就加重了些,还不要钱,让书局免费送书,让大家都看看这恶婆婆的真面目。
晓珠便三言两语把故事讲了,又对小石头说:“欣欣子写的话本,过些日子,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还会讲,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听。”
晓珠说着说着,想起曹氏此刻定然在家里气得发抖,忍不住笑起来。
果然,曹氏又给气倒了。
她上了年纪,年轻时又担惊受怕受了亏空,身子本就不行了,全靠一口气撑着。自从上次春玲给她说了糟践晓珠名声的事儿,曹氏成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背上的伤也渐渐好了,能出门去逛逛了。
她一面在糕点铺、茶水坊到处逛,明里暗里地打听众人对晓珠的看法,听了那些风言风语之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到一处露天茶寮,见一人正在说书。
她历来是个贪图便宜的人,见也不用花钱,当下就驻足,尖着一双耳朵远远地听。哪里知道,越听越是不对劲儿,戏里的恶婆婆姓晁,受磋磨的儿媳妇叫风儿,甚至于恶婆婆折磨儿媳的手段,分明就是自己做过的那些。
话本子讲究善恶有报,这故事的结局是:恶婆婆指使雷雨天儿媳妇在院子里洗衣,又嫌弃她洗得不好,高声骂人,岂料当空劈下一道雷来,把恶婆婆劈死了。
台上的说书先生说得极好,到那雷下来时,“咄”的一声,把众人吓得一哆嗦。但随即,大家明白了是恶婆婆被劈死了,也就拍手叫好起来。
唯有曹氏,直挺挺往后栽了下去……
天气渐渐回暖了,街边的杏、梅、李、桃各树携着春日的消息,渐渐有了花骨朵儿。
晓珠眼见着花开了,内心也欢呼雀跃得紧。听说曹氏气得又卧床不起了,只淡淡笑了一笑,不再去理会她,专心研磨一些新的吃食,既为着答谢吴瑜,也希冀日后把铺子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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