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2)
裴灵萱老实了一两天,按着浮躁的性子,把哥哥编的《孟子》抄了几页。到今日,终于忍不住了,刚抄了几个字儿,心里就跟猫儿抓似的。
她丢了笔,看着窗外,学着秦嬷嬷平日的样儿,悠悠叹口气。儒平一直也没来,捎了口信儿来,说家里在忙什么事儿。她觉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了,想去找他了。
她心道:好吧,周儒平,算你有本事。接着,从凳子上一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屋子。
现下里,晓珠吃了早饭就去东市铺子上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偌大的裴家,只有她和秦嬷嬷在。
但她到了院子,更是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去——秦嬷嬷坐在竹编藤椅上,跷着腿儿晒着太阳,眼睛微微眯着,打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裴灵萱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过秦嬷嬷身边。到了门边,只轻轻开了一条缝儿,将胖乎乎的身子硬塞了出去,尔后,又将门轻轻合上了。
院门一出,她就解放了,大大舒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往儒平家里去。可到了他家,竟听门房说,儒平得了他爹的命令,陪着客人去了锣锅巷办事儿。
灵萱虽然调皮,正事儿上还是靠谱。知道儒平既然有客人在,又是他爹亲下的任务,一定是正经事儿,那找他玩儿的念头便打消了。
但一听门房说“锣锅巷”三个字,她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又按捺不住了。
锣锅巷是卖锣、卖锅的巷子,混居了不少贫苦人家,是以治安差些,拍花子的、骗子、小偷儿并不少。
但正因鱼龙混杂,此地也出了不少奇人奇物,有吐火耍猴的瓦子人,有跋涉千里、被人从西域带来的鸵鸟、大骆驼,更有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外乡人。
裴灵萱早就想去玩玩儿了,奈何他哥哥不许,今日好不容易溜了出来,难道因儒平不在,她就乖乖地回去?
那怎么可能?
什么拍花子的,她可不怕,她裴灵萱是什么人?什么仗势没见过?以前在京城里,她没服过几个人,到了锦官城里,她也就服一个夏晴岚。
这一边想着一边走,手举两串糖葫芦的小灵萱,已走在了锣锅巷的大街上。
锣锅巷里,人倒是不像外面集市那般多,可着实有趣儿极了!街边的马厩里,一只大骆驼伸出个头来,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干草。
灵萱从来胆子大,第一次见比她身子大好几倍的骆驼,丝毫没有畏惧,举着糖葫芦想给它吃呢。
只听身边一人慢吞吞地道:“小妹妹,骆驼是不吃糖葫芦的。”
灵萱擡头一看,两个头包蓝花布的妇人,正一脸和气地冲着自己笑,只眼中的狡猾奸诈,如何也藏不住。
一妇人道:“小妹妹,你一个人吗?姨姨家里有小骆驼,你可以骑呢,要不要去看?”
灵萱早看出她们是干嘛的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
“姨姨,真的可以吗?叫我伯伯一起去好不好?他是县衙里的高捕头,过来这里抓人贩子,就在那边口子上。”
她说罢,扯着其中一个妇人的衣角,就要往那边巷子口走。
自从吴朗坏了事儿,高捕头上任以来,最恨拍花子的,三天两头往锣锅巷来逮人,搞得人心惶惶的。
那两个妇人一听“高捕头”三个字,哪里敢去,一把挣脱了裴灵萱的小手,逃命似的跑了。
裴灵萱蔫坏蔫坏的,在后面大喊:“姨姨,姨姨别走啊,我伯伯马上就要来了!”
待不见了人影儿,灵萱才住了口,带着捉弄完人的快乐,又往其他地方去。
行到一处,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在打铁。可奇怪的是,这铁打得错落有致,倒像是一首歌儿似的,灵萱对奇怪的东西最好奇,循着声音就去了。
到了那儿,打铁的正主儿还没见着呢,就看见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心里咚的一声,脖子一缩,蹑手蹑脚地就想溜走。
可还没缩进去,她又觉脖子一凉,已被一只手捏住了,提溜过了来。
裴屹舟冷冷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么快,又把《孟子》抄完了?”
裴灵萱是心虚极了,一双眼珠子乱转,瞅见打铁铺里乱糟糟的景象,忽的计上心头,来了个反客为主:“噢,那……那你不在县衙里判案子,又来这里做什么?”
裴屹舟又不是来玩儿的,正气凛然、问心无愧:“县里有几户贫困户,县衙里要送一些东西去,我来看看铁锅造得如何。”
说罢,他指了指在一旁叮叮当当打着铁的罗铁匠。
裴灵萱失望地“哦”了一声。
裴屹舟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自嘲地笑了一声,心道:我与她解释做什么?另一手紧紧捏着裴灵萱的后脖颈,提防她溜了。
灵萱浑身动不得,百无聊赖,唯有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眼见得,那铁匠面前摆了十来口锅,均是精铁锻造的,乌漆嘛黑的,尤以其中一口特别好看。
她忍不住赞叹道:“好锅,好锅。”
裴屹舟道:“哦?你还懂这个?你说说,它们好在哪里?”
灵萱:“就……就看着挺……顺眼的……”话音未落,只听嘻嘻哈哈的一阵,街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灵萱喜上眉梢,大喊一声:“周儒平!”扭头一看,是儒平不假,可他身边还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比他矮了一大截,看起来比他俩都小些。她穿着一身妃色衫子,头上扎两个小揪揪,脸色苍白极了,娇嫩得像是刚剥了壳儿的鸡蛋。
她像是被灵萱这声吓了一跳,有点儿哆嗦着往儒平身边靠,还伸出了白-嫩-嫩的小手,想去抓儒平的手。
灵萱看了这一幕,原本笑嘻嘻的脸,一点儿一点儿地垮了下来。
那小姑娘好像更害怕了,站在儒平身边,小声说道:“儒平哥哥,那胖姐姐是谁啊看起来好凶啊?”
儒平充耳不闻,好像没注意似的,费力一甩,差点儿把那小姑娘绊个趔趄,自己高高兴兴地往灵萱这边来了:“哎呀,萱萱,怎么在这儿瞧着你啦?”
裴灵萱噘起小嘴,哼了一声:“她是谁?”
“她啊?”儒平大大方方地把小姑娘拉了过来,“她是我的小表姐柳雅韵,是和我从绵州一起过来的。”
灵萱不知为什么,反正看见儒平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就浑身不舒服,本来懒得理他们。听见“表姐”两个字,吃了一惊,叫出了声:
“‘表姐’?她不是叫你哥哥吗?怎么又是‘表姐’了?”
灵萱正正儿瞟了一眼柳雅韵,两只眼睛刀子似的。后者果然嘴角抽动了一下。
儒平解释道:“小表姐小时候生了病,身子弱,所以我们大家都照顾她,久而久之的,就乱叫起来了。其实,她比我俩都大一岁呢。”
正在此时,“啊切”一声,柳雅韵打了个喷嚏,柔柔地对儒平道:“儒平哥哥,好冷啊,我们快回去吧。”说罢,她怯怯看了灵萱一眼,明目张胆地拉了拉儒平的衣角。
儒平对她道:“小表姐,你先去那边等等,我和萱萱说几句话,咱们就回去。”说罢,让小厮先带了柳雅韵过去。
不知何时,提溜灵萱后脖子的大手已经放了。她自由了,侧身靠在栏杆上,往打铁的罗铁匠那边一扭身,摆出一副半点儿不关心儒平的样子。
儒平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道:“萱萱,好久不见呐?”
灵萱哼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哦?”
儒平道:“小表姐身子不好,外祖母让我带她来锦官城逛逛。我们今天才从城里回来呢,她又咳嗽了。爹爹说,锣锅巷里有一位名医,让我陪她来看看。”
他自以为,这一番话已把自己和小表姐的关系解释清楚了,听在灵萱耳里,却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和她在锦官城玩儿好几天?他还带她来锣锅巷?自己都没和儒平在锦官城、锣锅巷玩儿过呢?他们之前还说过,要一起来锣锅巷看大骆驼呢。
儒平从来都是捧着吹着灵萱的,从没让她受过一丁点儿委屈,这一次,灵萱看着这位自称表妹的小表姐,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吸了一下鼻子,冷声冷气地道:“小表姐什么时候走?”
儒平压低声音道:“快了,快了,还有七八天就走了。”
灵萱:“那……那她走了,你记得来看我。”
儒平哪有不答应?拍了胸脯保证了,才去了他小表姐那边。
灵萱眼看着他俩一并走了,那小表姐还脚下一滑,差点儿倒在了儒平的身上。灵萱对着他俩那方向,狠狠地“呸”了一声。
裴屹舟站在一旁,默默看了全程,这时候才道:“怎么,现在觉出儒平的好来了?”
灵萱噘着嘴道:“呸,谁稀罕他来,他不来咱家蹭吃蹭喝的,我们还节约粮食了呢。”那副模样,就差把“口是心非”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裴屹舟一手拎着装了几个铁锅的包袱,一手牵着灵萱往回走,朗声大笑起来。
……
到了甜水巷,灵萱先回了家。待裴屹舟在县衙里把铁锅分完,回家去时,见秦嬷嬷守在院子里,面上带着疑惑。
“今日萱萱怎么回事儿?我睡醒了去看她,她在屋子里乖乖的,一写写了十篇字儿呢。”
看来,秦嬷嬷这一觉实在是睡得久,灵萱出去又回来了,她都不知道。
灵萱是个什么性子,裴屹舟心里明镜似的,她这会儿是在屋子里生闷气呢,指不定哪时会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他便也不担心,只瞅着秦嬷嬷手上碧油油的手镯看:“嬷嬷,这个手镯,怎这般眼熟?”
秦嬷嬷道:“什么眼熟,翡翠手镯长得都差不多。”
裴屹舟顿了一下,又问:“是不是姑娘家都喜欢戴手镯,颜色越翠越好?”
秦嬷嬷“扑哧”一声笑了:“少爷呀,什么越翠越好,女子首饰这里边,学问可大了。”
“哦,什么学问?”裴屹舟一面拨着花盆里兰花的叶子,一面漫不经心地道。
秦嬷嬷在林府、永兴侯府当过许久的差,自然精通此道。
可她年纪大了,又到了南屏县这小地方,以前的老姐妹们都疏于联系了,甚少说道胭脂水粉之类的事儿。如今裴屹舟一问,她登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道:
“翡翠手镯颜色多得很,年纪越大,戴越翠的好些,压得住;若是小姑娘,戴些浅绿色、绿中带白的,活泼泼的,才好看呢。”
“又比如金饰,只有那些暴发户的商贾人家,才土里土气的到处用,钗也是金、耳环也是金、抹额也是金。真正雅致的,是用得恰到好处。海棠珐琅簪里,露一点儿金红相混的花蕊;珍珠攒花钗里,留一些流苏金线。”
裴屹舟虽听不太懂其中的工艺,却也深以为然,手里早抛了兰花叶子,认真听着秦嬷嬷的话,频频点头。
待秦嬷嬷讲完了金饰,他又问:“那宝石呢,譬如珍珠、玛瑙、碧玺、玉髓,都有些什么讲究?”
“玉髓的话……”秦嬷嬷张口欲言,却止了口,脑中清醒过来,笑道,“少爷今日怎么对女子首饰这般感兴趣了?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她也没说出来,只脸上笑得暗昧,眉尾都堆起了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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