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为我们终将醒来(6)(2/2)
虽然薛卫青完全可以对此无所谓,毕竟他是来杀人的,就是拆掉整个燧人跟他也没关系,但他还是想要相信余年的。
只要余年能杀了他,那么这一切就与他无关了。
漫长的生命对他而言是酷刑,是折磨,死亡才能得到超脱。
所以,他欣然随着余年前往最外围。那是他的来时路。
越过一栋又一栋的高楼,下四区的高墙已经在雾中画出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于是,他身前的余年停下了,等他看见雾中站着另一个余年时,他空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余老大,我去去就来!”
一阵风从余年的耳畔呼啸而过。
余年轻轻的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手中提着泛出绿光煤油灯的薛卫青。
“薛队。”
薛卫青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那个带着他来到这的余年已经变成了光粒子消散。
他当然能认出这是什么能力。
幻光师。
“你为什么走上了序列?”
“命运使然。”
余年微微垂眸,他没有选择与薛卫青对视,只是取下了原本就挂在腰间的煤油灯随手将其点燃。
昏黄的火很温和,比起薛卫青手中散发着阴冷的火要温和很多很多。
“动手吧,薛队。”
余年没有太多的犹豫,他的目光盯着那团昏黄的火苗口中缓缓吐出晦涩的索拉求斯语。
空气似乎开始震颤起来,那些在余年周身浮现的音符缓缓融入了空气,在这片空间中荡起肉眼难见的涟漪。
薛卫青不敢怠慢,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跟他的身体沟通,试图达成某种共识,或者说共鸣。
于是,他单手结印,做了一个余年根本没见过的手势,在那之后他的瞳孔中似乎有一团;;绿色的火在燃烧。
周围的温度瞬间上升,地面的雪融成一滩又一滩的水,薛卫青身影倒映在水面,露出的却是一团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骷髅。
噗~
一只又一只白骨手掌似乎来自地狱,它们带着冰冷的温度从已经温热的泥土中爬出,并紧紧握住了余年的脚踝,那些白骨几乎要将余年的下半身淹没,一团又一团的绿火顺势攀附上他的裤腿,一路向上,将他整个人点燃。
就像是中世纪欧洲用来对巫女的火刑,女孩被死死绑在木桩上,脚下的火自下而上,先是点燃衣物,随后将灼烧最外层的皮肤,在烈火的焚烧下,人体的水分不断被蒸干,干裂的皮肤下说不定还藏着些许脂肪,在死去之前,说不定还能闻到自己被烤熟的焦香。
但在薛卫青的视线中,余年的目光始终都未曾离开他手中的煤油灯,哪怕身上的血肉已经翻出焦黑的血痂,他也一声不吭,丝毫没进行挣扎。
哆~
似乎有人摁下了钢琴的琴键,打破了此刻趋向安静的场面,于是无数个余年从灰雾中走出,靴子踩在有些发烫的泥土上发出的踏踏声已经将正中央目睹火刑的处刑人包围,冰冷的黄金瞳自黑夜中亮起死死盯住薛卫青。
数根泛着血纹的巨大黑色锁链突破泥土的封锁,几乎要将整个地面掀翻。
整个战场狼藉,却丝毫没有波及到正在被处以火刑的余年,他就站在火种,始终保持着凝实煤油灯的动作,他的动作比起米开朗基罗的雕塑还要有神韵,天上飘落的雪花被高温蒸发迅速汽化。
而薛卫青同样稳稳的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始终未曾脱离正在被焚烧的余年,他脚下爬出的巨大手骨将那些锁链死死拉住纠缠在了一起。
薛卫青继续单手结印,似乎有一阵狂风吹来,那些亮起黄金瞳的余年同时伸手向脖子伸去,就在刚刚接触到脖子的那一刻,无数余年的人头同时落地,带着威慑的黄金瞳也失去了神色。
哆~
又有人摁下了琴键,薛卫青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何而来,但他的身体是真的正在与不知道什么东西达成共鸣!
巨大的耳鸣声几乎要将他震晕,就在他晃神的这一刻,就在他的上方,身穿卡其色大衣的青年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躲在了灰雾中,火舌在雪中轻轻摇曳,他正在不断向下方走去。
一个又一个黑色的音符在他身前铺出阶梯,他就这样手提慢慢向下走去,每踩住一个音符就会发出琴声,再见到雾中数个余年同时人头落地的场面,青年似乎开始有些着急了。
他的脚步开始快了起来。
索~索~拉~拉~索~
如果是祝晴柔在这,她一定能听出这首由余年踩出的曲子,正是小星星。
只是,余年踩出的,是一首完整的《小星星变奏曲》,在熟悉的前奏过后,狂风暴雨般的琴声交错响起,薛卫青终于没再死死盯住被处于火刑的余年,似乎是心有所感,于是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在他投来目光之后,余年终于放慢了脚步,这首C大调作品已经被弹奏完毕。
他也终于在此刻走到了薛卫青的面前。
黑色刘海下的黄金瞳就这样紧紧盯着薛卫青,随后露出一丝苦笑。
“薛队,你放水方式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薛卫青在听到余年的这句话后终于是笑出了声,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大笑过了,他的笑声几乎要掩盖住远处的轰鸣声,笑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余年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位仅仅是有些面熟的流火小队队长弯下腰捂住肚子,整个人颤抖不止。
而他手中散发绿光的煤油灯在此刻前所未有的黯淡,淡得几乎要熄灭了,别说狂风,可能只是蝴蝶稍稍煽动翅膀就能熄灭它。
但他的笑声无比的畅快,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笑够了,薛卫青终于直起了腰杆,他拍了拍身上的大衣,目光注视着余年,但眼神中却满是释然。
他的脸上,手上,肚子上,背后,全身上下鼓起一个又一个十字星形状还在微微颤动的疙瘩,随后那些疙瘩冲破了皮肤,那些四芒星像是喷泉多得让人头皮发麻,它们鼓动薛卫青的大衣从下方钻出,带走了血肉,也正在带走薛卫青的生机。
但此刻的两人都对这样的场景熟视无睹,薛卫青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他的目光越过余年,看向更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在追忆些什么,他缓缓开口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余年,你知道吗?当年我亲手杀掉青青时,她眼中的错愕和怨毒陪了我成千上万个睡梦。
那个梦里到处都是黑色的雾气,我和她似乎就各自站在两端但梦里的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断的向着她靠近。”
薛卫青收回了那宛若追忆的目光,将目光投到了余年的身上。
“我跑啊跑,跌倒了也跑,力竭了也跑,被黑雾遮住了视线也跑,但她却好像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处都是漆黑的雾气。”
他顿了顿,舌头似乎有些打结,那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信号,他要死了,于是他的声音越来微弱,余年只好往前迈出一步,微微侧过身子要听清薛卫青在说些什么。
“有时我跑累了休息一下,她就好像站在不远处等着我,有时她的身影几乎要被那些雾气遮住,我会呼喊她的名字,有时我好像有一瞬间跑到了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想要她杀了我。”
余年静静的聆听这个故事,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几乎要变成干尸的薛卫青身上。
“但她没有,她永远只是用那双错愕而又怨毒的眼眸盯着我。她什么都没做,她就只是那样看着我,不曾言语也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说到这薛卫青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轻到就连站在身前的余年都几乎无法察觉。
“余年,有时我也在恨你带我走上了这条路,可有时我有很庆幸你带我走上了这条路,我看过很多风景,见到过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但我确确实实后悔了余年。”
余年轻轻的点头,像是在认可薛卫青的悔意。
黑色的四芒星涌出的数量变少了,薛卫青现在的样貌很丑陋。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缺口,那些缺口是一个又一个四芒星,就连他的脸上也是如此,原本带着中年男人的硬朗面容在此刻坑坑洼洼,几乎看不出一个人脸该有的模样。
但他还想说些什么,残缺的上下颚张张合合,道出的声音断断续续。
“余.....你....说...刑...应...吗?”
那是令人感到悲怆的语调,余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薛卫青残缺的眼眶中应有的神色已经暗淡了,他手中的煤油灯终于在此刻坠落在地,那团翠绿的火终于还是熄灭了,空气中的燥热终于在此刻逝去,从万米之上飘落的雪花终于跨过狂风和雾气顺利的到达地面,落在被成水的它的前辈身上,落在了余年的发端,也落在了薛卫青的黑色风衣上。
余年看着掉落在地面的风衣终于张开口,回答了薛卫青的最后一个问题,“处刑人应该存在。”
但薛队你忘记啦。
那时的魏青青眼底的错愕带着的是不舍、是不忍、是泪水、是温柔、是幸福、是祝福,带着的都是美好的词,你就是来来回回翻看好几遍也不可能看出那份怨毒啦。
只是这份记忆追来得太晚了,所以薛队自然也不可能听到回来的解释啦。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余年的掌心,他收敛了浮动的情绪,目光看向他手中的那盏煤油灯,似乎想从那盏灯中窥探出些什么。
而此刻在星火总部的楼顶,有位女孩正坐在天台的边缘,双脚摆动,轻轻的哼着歌,时不时微微拨动手中的巨大竖琴。
琴声波荡出去很远,却没人听到,也不知道这一次又拨动了谁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