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2/2)
“他们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连丝涟漪都惊不起,死了,便死了,连个记得他们名字的人都未必有。”
盘羽的目光落在秦瑶脸上,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冻土
“怎么?你还盼着?盼着他哪天听说了你的事,能皱下眉,叹口气,心里泛起几分愧疚?”
秦瑶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锦缎被攥出深深的褶子,指节泛白。
她没抬头,可谁都看得出,那搭在膝头的手,正微微发颤。
“昔年,他本有机会来看看你。”盘羽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像数九寒天里的冰棱子。
他顿了顿,看着秦瑶骤然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可他,一次都没回头。”
“后来呢?他成了名动天下的修士,独自横渡浩渺星域,去寻更高的道了。”
盘羽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种看透世事的漠然。
“走的时候干脆利落,没回头看一眼。身后这片虚空,冷得像冰窖,他半点都不在乎。
秦瑶始终没说话。
她就那么坐着,像尊被岁月遗忘在角落的石像。
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
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被殿里的冷风一吹,怕是早成了冰碴。
眼神空落落的,望着地面青砖的纹路,像在看一条走不完的路,路尽头,是片望不见底的黑。
时间法则再起…
多年以后…
松涛漫过峰峦时,叶凡已立在那座孤坟前。
衣袂被山风掀起一角,玄色的袍摆扫过及膝的茅草,带起细碎的草屑。
他来得无声,身形从虚空里凝出的刹那,周遭的风都缓了半分。
坟茔比上次见时又矮了些。
经年的风雨蚀去了表层的新土,露出底下褐黄的泥,却不见半根杂草。
土壤被人细细松过,边缘整整齐齐,连碑座旁的青苔都只留了薄薄一层,显然常有人来打理。
叶凡指尖拂过碑顶,触到一片微凉,金燕走那年,托人带过最后一句话,说“秦瑶姐姐的坟,往后就劳烦你了”。
墓碑上的“秦瑶”二字,被岁月磨得浅了。
原本深刻的刻痕里积着细尘,阳光斜斜照下来,能看见尘粒在光柱里浮沉,像极了那些抓不住的旧时光。
叶凡蹲下身,用神力细细拂去碑上的灰,指尖划过“瑶”字的最后一笔。
这是一位多么好的女子啊…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揉碎了,混在松涛里。
脑海里忽然闪过金燕的脸。那姑娘性子烈,当年总爱叉着腰瞪他,说“叶凡你眼瞎啊,秦瑶姐姐为你做了那么多”。
后来秦瑶走了,金燕哭的很伤心,眼泪打湿了衣锦却依旧再骂他,说“她到死都觉得,能在你心里留个影子就够了,可你呢?你把她当过客”。
过客?叶凡喉结动了动。
他见过太多人了。
可翻遍记忆,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撞见秦瑶的影子。
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她最后望着他的眼神,亮得像要燃起来,又像怕被吹散。
山风卷着松针落在他肩头,带来凉意。
他已是天帝,挥手间能移山填海,翻掌时可定人生死,却独独留不住一个想留的人。
这种无力感,比当年渡帝劫时受的伤,还要磨人。
他缓缓坐下,背脊靠着冰冷的墓碑。
石面的寒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像要钻进骨缝里,却让他觉得踏实些。
“抱歉。”他对着碑石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六千多年的沉,“神命花,终究是没找到。”
那年刚得源天师传承,满心都是意气。
那时总觉得,天地间没有他寻不到的东西神命花也好,逆天改命也罢,只要他想,总有法子。
他甚至算过,最多千年,定能将那传说中的神药捧到秦瑶面前,看她眼睛亮起来的样子。
可千年又千年,他踏遍了一切地方,翻遍了万古秘录,偏偏就是没见过神命花。
松针落了又生,山溪涨了又枯,六千多个春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可那神命花,始终像场抓不住的梦。
六千多年的时光,哪里是数字能算清的。
它像副生了锈的枷锁,一环环勒进骨血里。
起初,叶凡总觉得希望是掌心里的星火,攥紧了就能燎原。
后来,那星火慢慢弱了,成了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照不亮身前半尺路。
到如今,连烛芯都快燃尽了,只剩下点余烬,被岁月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灰。
他偶尔会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巅,看日升月落
那时总以为,只要活得够久,总能找到逆转一切的法子。
可现在才懂,有些命运像刻在石碑上的字,风雨再大,也磨不掉原本的轮廓。
土包被疯长的茅草半掩着,碑上的“秦瑶”二字被风雨啃得浅了,边角处爬满了青苔,像层洗不掉的绿锈。
叶凡每次来,都会亲手拔掉坟头的杂草,用灵力拂去碑上的尘。
他总觉得,这坟里埋的不只是个人,还有他半世的青春。
那个姑娘,都跟着这抔黄土,沉进了岁月深处。
他坐在冰冷的坟前,对着石碑低语。
说这些年见过的奇景,说那些未竟的道,他早已破了大帝境,却总觉得心里空着块地方,填不满。
坟头的白菊是今早刚换的,花瓣上还凝着露,被风一吹,簌簌落了几片在碑前,像谁无声的泪。
秦瑶站在时光的裂隙里,看着那个鬓角染霜的自己——不,是叶凡。
看着他指尖抚过碑上的字,看着他喉结滚动却没说出的话,看着他独自坐了整座山的日落,身影被拉得又瘦又长,像根撑了太久的枯木。
眼眶忽然就热了。
她原以为,自己早成了他大道上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却没料到,这六千多年里,他竟真的为那株虚无的神命花,踏遍了万水千山。
原来他也拼过,赌着漫长岁月,想把她从黄土里拉回来。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手背上。
不是苦的,倒带着点微甜。
秦瑶抬手拭泪,指尖抚过脸颊,触到泪的温度,原来被人记了这么久,被人拼了命地念想,是这般滋味。
够了。
真的够了。
她望着坟前那个沉默的身影,忽然笑了。
风吹过松林,松涛呜呜咽咽的,倒像是谁在轻轻应和。
风又起了,卷起几片干枯的松针,落在碑前的空地上。
叶凡望着那片空地,忽然想起秦瑶当年总爱在这里种的白菊,说“雪一样干净”。
如今菊丛早没了,只剩风在空地里打着旋,像谁在低声叹息。
雨水在他的肩头凝结成冰,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早已化作了一座没有知觉的石像。
秦瑶想上前去叫他,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
叶凡缓缓转过身,秦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雨水,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
花瓣已经被雨水打蔫,却依旧透着淡淡的清香。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指尖划过“秦瑶“两个字时,微微颤抖着。
“我来晚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在雨声中若隐若现,“对不起。“
秦瑶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
她想告诉他自己在这里,想告诉他不要难过,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凡坐在冰冷的泥地里,看着他将脸埋在膝盖上,看着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雨越下越大,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里。
叶凡就那样坐着,从暮色四合坐到月上中天,再从月上中天坐到晨光熹微。
他的衣衫早已湿透,身体冻得僵硬,却始终没有离开。
秦瑶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依然在大殿的地砖上,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颜如玉担忧地看着她,道图上的符文缓缓流转,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可刚才那一切太过真实,松林的寒意,雨水的冰冷,叶凡眼中的哀伤,还有碑上那两个刺目的字,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叶凡的悲伤是真的,他的愧疚是真的,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终究还是会化作那孤坟中的一抔黄土,而他,还要继续走他的大道之路。
“你为他拼尽性命,他或许到死都不会知道。“
盘羽的声音继续响起,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秦瑶的心上。
“这样的付出,值得吗?“
秦瑶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她望着盘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值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至少,他记得我。“
刚才在幻象中,叶凡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痛惜。
他站在坟前的那些日夜,他脸上的沧桑,他声音里的沙哑,都不是假的。他记得她,他为她难过,这就够了。
“求神子救他。“秦瑶再次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无论将来如何,至少让他活下去。“
盘羽沉默了。
他看着秦瑶苍白却坚定的脸,看着她额头上渐渐泛起的红印,眸中星辰明暗不定。
颜如玉轻轻扶起秦瑶,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她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这些年来,她从未求过我什么。“
她望向盘羽,眼中带着一丝恳求,“盘羽,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帮她这一次吧。“
盘羽的目光在颜如玉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秦瑶。
他看到她眼中的坚定,看到她紧抿的嘴唇,看到她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梁。
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
“痴儿。“
他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话音未落,盘羽的周身突然腾起赤霞
一声巨响,盘羽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冲出大殿的穹顶,朝着南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赤光划破长空,在灰暗的天幕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轨迹,像是一条燃烧的巨龙,朝着荒古禁地飞去。
道图上的符文渐渐平息,重新化作一幅平静的画卷,悬在大殿中央。
大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有檀香依旧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颜如玉轻轻替秦瑶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你啊...“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秦瑶望着盘羽离去的方向,眼中泛起一丝希冀,又带着一丝担忧。
她知道,荒古禁地凶险万分,即便是盘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可她别无选择,这是叶凡唯一的生机,也是她唯一的执念。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秦瑶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着。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她抓住了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