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关 三合一(2/2)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我看其余的人似乎都走了。”
“承蒙圣恩有幸,在此接驾,父亲大人命我在此等候,万一公主阿哥们有何差事也可让小的去跑腿。”
范毓奇回道。
父亲做事向来谨慎,也不愿意错过机会,便命他在此等候。结果还真给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待这位延喜公公讲了公主想要吃刀削面之后,范毓奇立刻自告奋勇带他去寻。
原本延喜以为是他自家的店铺想要借给公主供应食物扬名,这也是有些商人的常用手段了,万一撞了大运,有个王孙公子在这里吃了东西,感觉还不错,他就敢打出招牌,说某某在此吃过、御用美食云云。
没想到范毓奇领着延喜去的那一家店,竟然和范家没什么干,还笑着谢掌柜帮忙。
延喜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范毓奇以为他是担心,解释说:“这家这刀削面是全大同味道最好的,公公请放心,我们家向来是为内务府做事,晓得轻重。”
怕面凉了味道不好,范毓奇直接将大厨邀到了公主暂住的府邸外,由侍卫仔仔细细搜了身,检查了原材料,然后在监督之下做了一碗肉臊子刀削面。
送到暮雪手上时,面还是烫的。
这刀削面的面叶极为漂亮,柳叶一样中厚边薄,很筋道,臊子也卤得好,油汪汪的肉末、肥瘦正好,吃起来满口都是香的。
她几乎将一碗肉臊子刀削面吃完了。
放下碗,心满意足,道:“是找知府借了厨子做的吗?还是现做的口感好。”
延喜笑着道:“说起来也是有缘,正好碰上了内务府皇商范家的人,他张罗着人做的。”
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暮雪听完,道:“这家听起来确实挺能干的。”
她把指尖在桌上一点一点,想了一会儿,吩咐延喜:“请人来做面花了多少银子?该给多少拿多少给他。回头你找伍嬷嬷记个账。”
延喜答应一声,正预备出去,却被喊住。
“你等等,”暮雪道,“另外让那个范五做件事。他既然是皇商对于市场上的行情应该很了解。叫他把近年来山西地界的米价丝绸价茶叶价等等写成折子,一并报来给我瞧瞧。”
说来也不怕人笑。暮雪虽然想做生意,可她甚少有可以直接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的机会,对于物价并不明朗。虽说在京城里借着查当铺的账知道了一些珍贵古玩并稀罕衣裳能当多少钱,可是对于一些小的更廉价的日用品该卖多少钱并不太清楚。
这时候正好让范家去做这件事。
延喜他未曾想过公主既然有此问。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私下里也同其他王府的太监们有过交谈。一般来说,这些龙子凤孙不会亲自问这些金钱之事,俗气!太监们也会议论:“好歹是一位爷,怎么担心起这些事情来了?”以为有失身份。一方面是因为观念素来如此,另一方面太监们也不大想主人那么清楚钱的事。
然而延喜是个识时务的人。在公主面前他素来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这时候若再说讨人嫌的话,那才是真真正正打入冷宫了。因此什么都没说,只是满脸堆笑着答应。
在他走后,暮雪又担心,这范五靠谱不靠谱?万一见她年幼是个公主,随便拿些东西糊弄她,也未可知,于是又叫来了伍嬷嬷,让伍嬷嬷爹白日里也到市场上打听一番物价,报与她知。
那边延喜一见范毓奇,便笑着邀功:“我可是在主子面前好好夸了你一回,够厚道吧。”
“多谢公公体恤。”范毓奇作揖,顺带递上一个荷包。
延喜接过,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笑意愈深。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造化还在后头呢。”
将荷包收下,延喜另外问范毓奇刀削面要多少钱,这厨子叫人家出来该给多少钱,问清楚了,自己又掏了相应的数目给他。
“这是四公主吩咐给你的。我们主子和其他人不一样,帮她做事,他不会让你吃亏。”
范毓奇拿着这钱,都愣住了。
他跟着爹做生意,也接触过一些贵人,帮着做一些事,费力又费钱,只求他们正常经营不被随意打压。那些贵人们,待他们商人的态度,都是一个模样:我能让你伺候,是给你脸了。
像四公主这样的,他是第一回见。
随后延喜公公又说到了公主想知道物价行情的事,范毓奇自然满口答应,不在话下。
范家是生意人,在几大县都有铺子有房子。回到这里的范宅,他高高兴兴地向范永斗禀告:“……这位公主,是个厚道人,极好相处的。”
范永斗捋捋胡须,没有表态,只说:“你把公主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位四公主,素来名声不闻,可这样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知道本地物价,定然是不愿意让其他人随意糊弄。又或者对于商贾知识有些兴趣,打算多弄些银钱进账,好好过日子。
她可以说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外来户,猛龙过江,也得试探深浅。对于从物价这个点入手,确实不错。要知道,往归化城再到漠北的货物几乎都是从他们这儿发出去的。知道了这头的物价,也就算知道了源头的成本价。
如此行事有章法,看来漠北那边的生意,除了土谢图汗手下官员以及活佛手下喇嘛需费心神之外,还得多加注意这位四公主。
范永斗思量片刻,对儿子说:“让人把你媳妇从张家口接过来。”
“叫她过来做——”范毓奇说到一半,反应过来。
公主是个女的,还年轻。他也正二十来岁,就是为避口舌,公主也不会主动召见他。
这事还真得叫他媳妇过来。
于是连夜差人赶赴张家口,让范毓奇之妻周七娘赶紧过来。怕赶不及,也不要来大同了,直接去杀虎口那边等着。
晋商做生意,向来是男人单独外出,不带女子的。
周七娘接到家人传话,还有些懵。
她嫁到范家五年,与范毓奇聚少离多,生了个儿子才两岁。
“这,叫我去,但福儿怎么办呢?”周七娘哀求道,“再说,这生意上的事,我全不懂啊。”
婆母态度坚定:“叫你去就去,福儿有我照看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是因为你,让老五的差事有了闪失,错失良机,那你就是整个范氏的罪人!”
这话吓得周七娘一激灵。
她一面哭,一面收拾行李。
福儿已被乳娘哄睡了,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周七娘俯身轻吻孩子的小脸,万般不舍,想象着等他醒来,找不见娘亲,该哭得多伤心。
想一想,她便落下泪来。
乳娘也揉了揉眼睛,劝:“五少夫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也是离了我家孩子,到您家的,那时候她还没满周岁。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少爷的。”
周七娘猛一擡头,看向乳娘,两人对着落泪。
终于还是被催促上了骡车,由仆人护送着,速速前往杀虎口。
抵达大同,停下来修整补充物资。暮雪等人应知府与总兵邀请,去寻访古迹,看一看云冈石窟和云冈寺。
“四贝勒爷、五贝勒爷,和硕公主,劳您擡头,这上头的匾额乃是万岁爷前年来时,亲笔御书题字。”知府殷勤介绍。
暮雪擡头去看,只见匾额上书“庄严法相”四字,确实是汗阿玛的字迹。
她于佛法并无什么研究,穿越以来的印象主要是宜妃的小佛堂,说起来后宫嫔妃还比较流行吃斋念佛。只是她那时特别消沉安静,宜妃连拣佛豆这类的小事都不让她做。
当时还不解,后来有点明白了,宜妃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女孩本来就已经很消极避世了,再念佛,天知道会养出什么性子,总不能在她手底下养出一个要出家的公主吧?那真的是要了命了。
因此暮雪连《心经》都背不下来,是只是走马观花。知府在那里大赞康熙皇帝的天人之姿以及绝妙笔触,四阿哥五阿哥听得烦,又不好让他住嘴,便各自擡腿往不同的方向走。
知府愣在原地数息,望望四阿哥去的方向,又看看五阿哥去的方向,纠结了一番,最终与总兵分头跟着两位阿哥,还不忘叫副手好好招待和硕公主与额驸。
那副手的官员也未曾有过接待年轻公主的经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话都有些结巴。
暮雪索性告诉他,她喜静,愿意自己慢慢看。
那官员如蒙大赦,领着人跟在后边,不打扰四公主雅兴。
随意瞧着,目光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身后的多尔济,他倒是看得很认真。
想想也是,漠北政教合一,草原上的活佛是他的叔爷爷,当今土谢图汗的兄弟。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家学渊源。
“这里的寺庙,同你家那边的,不大一样吧?”暮雪闲着无聊,问他道。
“确实不太一样。”多尔济道,“建筑之类的有所差异,会有经幡柱,很多种颜色的风马旗,刻着经文,风一吹,特别好看,你会喜欢的。归化城有座黄教寺庙,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白日里观景,夜里回官邸,范家同伍嬷嬷爹呈上来的物价折子俱出来了。
暮雪让多点了两盏灯笼,接着光亮对照着看。
伍嬷嬷爹呈上来的折子较为朴实。他是天明之后,在街上一家铺子一家铺子过去问的。因此多半是今日的价钱。
范家的则更为详细,给出去过去三年大致的价格。一看就知道这家有专门记录物价的意识。
两份折子涉及当下的物价大同小异。草原上常吃的炒米,一两银子可买一担。次等砖茶二分银一块,上等砖茶卖七分银。土白布六分银一匹,绸布则要三两银子一匹。
她连着看了三夜,对于这边的物价大致有个数。
休整好之后,送嫁队伍再度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古道往杀虎口去。
杀虎口,在大同至西,为长城关口之一。若想往归化城以及北边的草原去,此乃必经之地。
听说是长城的关口,暮雪从轿里出来,打算看一看。
四月的天气,正是春深日暖的时候,然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土色,零星有一些绿色灌木。此地风沙甚多,连长城瞧着,都比京城外的那端要灰蒙蒙些。
她把目光从城墙上移开,往回看。
站在高地之上,她能清楚瞧见蜿蜒的送嫁队伍。队伍末尾,兀自空了一大截,而后有许多骡子与人远远的挤在一团。像一截断了的尾巴,怯生生地跟在队伍后头。
她眯着眼眺望,试图瞧得更清楚。
那些人里,前面的一些穿着还算体面,牵着毛驴或骡子。骡子肩上驮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因不知为何停下来,刨着蹄子试图找草吃。
再往后的,尊容就不容乐观了,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打着深一块色、浅一块色的补丁,背着锄头之类的农具。
“那是什么人?”暮雪问过来请安的守城官吏。
那小官顺着她的视线看,诚惶诚恐:“啊,卑职失职,后头应该是商人和雁行人,实在不像样子。卑职这就叫人去驱赶。”
“不用。”暮雪略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些。
这些人估计是见她的送嫁队伍要往关外去,想蹭一个方便跟在后头。前面有官兵,碰到盗匪的几率就大大下降了。路也给大部队踩踏过,走起来不至于太过于艰难。
她又问:“什么是雁行人?”
小官的表情有些尴尬。
暮雪道:“别怕,我没有任何问罪的意思,只是好奇。你就当是给我讲故事。”
小官支支吾吾道:“这个,虽说从前管得严,不让人过去,但是还是有些胆子大的冒险到塞上去种田。春日过去,秋冬回来,就跟大雁一样,所以浑称雁行人。这不前几年打仗,放宽了些,他们就敢走西口过去了。”
“西口?”
“就是杀虎口,因为是西边这段长城,乡下人就浑叫西口。”
听起来怎么很耳熟的样子?
暮雪遥遥注视着那些雁行人,把西口两个很熟悉的字翻来覆去的念了两边。
“西口……走西口?走西口!”
她蓦然瞪大了眼。
难道,这就是与闯关东并名的近代以来著名的人口移民流动,走西口的开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