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那药,我不想再服了。……(2/2)
“母后在行事之时,又可曾想过儿臣会如何?”
齐王冷冷拨开她的手:“玉珠是明理之人,我的孩儿想来也不会被教养得是非不分,与踩在尸山血海上的荣华富贵相比,我与玉珠,宁肯在寒舍之中吃糠咽菜。”
起码问心无愧。
陈皇后:“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你以为你如今的好日子是如何来的?还不是我在后宫里争斗出来的!包括这个后位,你嫡子的身份!……”
齐王从前或许不明白,大了怎会不懂。
平宣帝惯用制衡之术,他封了裴彧为太子,转头便将空置多年的皇后之位定了人选,他不愿看见任何一方势力过大,他爱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日夜争斗不休。
齐王悲切地看着他的父亲、母亲……莫名地想到了二嫂。
明家出事之时,二嫂是否也似他这般痛苦、煎熬过?
二嫂能大义灭亲,他又如何不能。
他也想要这天地一片清白。
齐王跪在明蕴之身前,道:“我知母后所犯之事,乃是死罪。”
他低低垂首,高举荆条:“我既为人子,受养育之恩,安能置身事外。母后有过,我愿代母受罪,请二哥二嫂责罚!”
是死是活,他都认,千刀万剐,他也甘愿去受。
大理寺不敢审他,龙骧府也不愿判他,陈家的人咒骂他,朝臣一个个对他笑意相迎,私底下却笑话他是傻子疯子,痴呆了不成。
无数的声音涌入耳中,他最想念的,却是二哥的声音。
二哥话少,看着严厉,却因着年龄之差,说是二哥将他照看大的都不为过。他对二哥之情,早已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那么简单。
他将母后送去了西山行宫,留一忠仆保她不死。
他只想留母后一命,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母后去死。
齐王咬着牙,荆条将他的背脊、掌心扎出无数血痕,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跪在二嫂面前,到底是酸了鼻尖,掉了一滴难以抑制的泪珠。
明蕴之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你就没想过,若是此事成了,你便是说一不二的帝王,皇位唾手可得?”
皇家子嗣,人人的眼里都盯紧了那个位置,齐王是嫡子,怎会全然没想过此事?
齐王擡眸,看向二嫂。
“我自知才学疏浅,这些年来,想过数回入朝做些实事,却都不曾想过染指皇权。”
论天资与勤奋,他比不过二哥。论毅力,他也比不过康王,康王当年,能为了一招半式,在演武场上练得满身是血,可见其用心。
连肃王,他也无法做到全然胜过,起码肃王有着他难以理解的耐心,能对着几篇文章翻来覆去地琢磨,与数位先生论道,还得过平宣帝几句称赞。
而他,是有些小聪明,先生们都说他天资聪颖,却贪图玩乐,无心正道。他也的确如此,许多东西一点就透,却没太多的恒心与毅力去钻研,什么都懂得一些,却没有专精之处。五花八门的知识学杂了,到最后,他清楚地知晓自己能否去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齐王:“为帝者,当明辨是非,知人善任,威压四海。上位者若虚,则宵小作乱,百姓受苦,我大周江山,危矣。”
他贪玩,却并不贪心,只想顾好和玉珠的小家便尽够了。江山这等大事,他从未想过将其扛在肩上。
“许多做人的道理,都是二哥教予我的,”齐王沉声:“我也不愿……让二哥失望。”
……
“起来吧。”
声音出现的同时,明蕴之与齐王同时擡首,看向来人的方向。
明蕴之快步上前,蹙眉道:“怎么出来了?”
齐王一动不动,将荆条往前一递:“二哥。”
明蕴之:“他是你二哥,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再这样跪下去,玉珠怕是要担心了,你忍心让她在孕中还为你忧虑?”
已到九月,姚玉珠的肚子早就大了起来。前世的此时,齐王的死讯已经传来了京城。
那时,明蕴之怕她受不住,特意出宫,在王府陪伴她。
哪知姚玉珠哭过一场,便好似没事了一般,与从前一样吃喝运动,反倒还安抚她,说:“二嫂别太担心我,我都好着呢。”
明蕴之也没傻到把她的话当真,可见她精神尚好,很少提及齐王,仿佛此事不存在似的,暗自松了口气。
但她这般,总比寻死觅活得强,她怕姚玉珠和肚子里的孩子再出意外。
在她生产那日,明蕴之守了她一夜。
母子平安,铖儿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姚玉珠生完便昏睡过去,明蕴之守在她身侧,任由她的手抓着自己的手,榻上之人仰面躺着,泪水无意识地流了满面。
明蕴之知道,那是姚玉珠心里永恒的隐痛,那个烂漫天真,娇俏可爱的小女娘,到底是回不到过去了。她只能强撑下来,撑起这个忠武王府。
齐王咬着牙,握紧荆条,反手抽到了自己的背脊。
“……哎!”
明蕴之下意识想拦,却被裴彧按住了指尖,生生站住脚步,瞧着他隔着麻衣,抽了总有数十下。
“够了。”
裴彧开口:“再打下去,谁来监国,谁来稳住朝臣之心?”
齐王唇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敛眸擦过,放下了荆条:“……是。”
荆条打在背脊,疼得要命,他撑着身子轻抖着站起身来,如他最仰慕的二哥一样,背脊挺直。
逆着光线,齐王开口,道:“二哥那日所说之事,我放在了心上。”
“今日来此,也不止是为了母后之事。”
他忍着剧痛,沉声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二哥,可愿一听?”
-
入夜。
明蕴之端来药碗,送入房中。
澡间一片雾气氤氲,裴彧整个人坐在澡桶中,发丝微湿。
明蕴之垂眸,将药碗放在一旁,随手拿起篦子,为他通发。
裴彧:“何必辛苦,做这些琐事。”
他拦住她的手,将其放入温热的水中,慢慢揉着:“你已经很累了。”
明蕴之:“我高兴。”
她搅弄着水面,将水滴轻轻洒在男人的身上,有几滴落在他的面颊,带着些湿润潮气,像是竹枝上的清露。
“五弟今日所说之事……你可想好了?”
明蕴之忍了许久,终于开口。
裴彧阖上本就不能再视物的双眼,点了点头。
“可以一试。”
在齐王回京之前,裴彧便与他长谈了一回。
他的身子,他自己心里有数,皇权高位本就非他本心,这天下若能得齐王这样一个贤德之君,也算福分。
裴彧不似平宣帝。
平宣帝与先帝一样,疑心太重,重到身边哪怕是最亲近之人,也不敢完全信任。在这种情形之下,朝臣彼此争斗攻讦,后妃子嗣相互倾轧,为了自保,结党营私之事难以杜绝,天下难安。
而他,或许是将那日明蕴之的话听了进去。
他是人,生于世间,总要有人知其心意,懂得其打算。
他既然选择了齐王,信任齐王,便不该再留下与其生出隔阂的间隙。
前世今生之事太过玄妙,静山也与他道过,天机不可轻泄。裴彧便只言自己于战场搏杀多年,杀孽深重,或许是天道不可违,降罚于他,命不久矣。
他早已暗中处理好了一切,他去后,他的部曲会扶持齐王,保他顺利登基。与此同时,他也要齐王的一个保证。
这个保证,只有关于明蕴之。
齐王对天起誓,以性命作保。私下却仍有不甘,他不信这命,会由天而定。
他本就搜罗了不少奇书典籍。
回到京中,更是暗中寻来了多少方士,不拘什么佛家道家,只要能改变此事的,他都愿一听。
多是无功而返。
钻研学问,齐王或许差了什么,但旁门左道一类,他总是触类旁通。他日日想着,反复琢磨着……竟真让他想出了一个,或许可行的路子。
……
明蕴之眼圈微红:“就没有更稳妥些的法子吗?”
她当真怕极。
裴彧虽瞧不见,却好似为了她生了一双眼睛,总能体察出她的些许细微的变化,大掌微微上移,触碰到她的脸颊:“事难两全。”
险而又险之事,他做过许多回了。
他不害怕,却害怕她因此而担忧。
男人扬了扬唇,开口道:“我若是死……”
“呸呸呸!”
明蕴之拍在他身上,连他的伤都顾不得:“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
裴彧一口应下:“那我若是活下来了,你可能给我什么奖励?”
明蕴之还噙着泪花:“……你想要什么啊?”
裴彧“看”向她,朝她勾了勾指尖。
明蕴之顺着他的意思俯首,贴耳在他唇畔。
裴彧:“那药,我不想再服了。”
明蕴之脸颊噌地一红,泪花怔怔停在眼睫:“……”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