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更）我要我的徒弟活着（2/2）
那时候，阮含星甚至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阮含星在试炼会后跪倒在女王面前，求她尊贵的母亲赐她正常的形体。
高贵的女王只是眉头一皱，甚至没开口，一旁那些子女——她所谓的亲生兄弟姐妹们便把她像丢垃圾一样踹开，仿佛她在这里污染了谁的眼睛。
“人族血统就是如此低劣……”
“瞧瞧，和白露公主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蛇族四五月便可产六七子，人族十月怀胎，所生之婴却如此羸弱，枉费女王如此青春岁月……”
她一开始听不懂，仍是腆着脸去求她的女王母亲。
被别人骂的久了，便懂了。
阮含星，那时很想变强。
她被骑在身上羞辱的时候不怕，被用难听的话来嘲讽时也不怕，被朝身上吐口水的时候也不怕……但被那些人用拳头和脚踢踹时、用刀片剜去的鳞片时，她疼得要昏死过去时，那时候她真的很害怕。
活着很痛苦，被人瞧不起很痛苦，可她更怕死。
她怕晕过去后，再也睁不开眼，害怕再也看不见一望无际的桃林和每天都会升起的朝阳。
后来，疼也不算什么，她的愿望变成了活着就好。
怎样都好，像垃圾、像怪物，都好，活着就好。
求不来元清霜，她去求元白露。
元白露的婢女骂她打她，没关系，她就在她回府的路上见她，求她怜惜。
元白露——她的好阿姐，是蛇族唯一的好心人。
阿姐不嫌弃她，带她同吃同睡，教她术法，为她想办法化形。
可爱她阿姐的族人太多，所以，厌恶她的人也太多。
她还是会被欺负，不过欺负没关系，她被欺负了，阿姐便会为她出气，会十倍弥补她，所以自从有靠山以来，她乐得被欺负。
阿姐真好，教她梳头，教她编头发，给她吃从来没吃过的糕点，阿姐会柔声叫她：“七七，快快长大，姐姐想看你能保护自己，想看你能自己打回去。”
阮含星抱着她说，阿姐，我一直都需要你，你别离开我。
其实，如果那时，她不那么贪心就好了。
她不仅想要阿姐的爱，她还想变得和阿姐一样强。
所以在霜林外，看到那落在地上的陵江禁书，她动心了。
她和那本禁书，做了一个交易。
蛇族与陵江王有世仇，她没瞒过元清霜，元清霜一眼就看出来她悄悄碰了她明令禁止的陵江禁术，所以王亲手杀了她，并将尸骨逐出露桥霜林。
她应该是死了。
或是濒死。
但是濒死前，她给阿姐留了遗言。
“阿姐，他们爱你，但他们憎我。七七真想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站在阿姐身边，而不是一直受阿姐庇护，七七想和阿姐长长久久，这也错了么？七七也是母亲的孩子，为什么母亲不肯看看我，也不肯原谅我呢？”
她知道，强大的元白露，弱点是太重情。
她重情，所以她愧疚，哪怕阮含星所遭遇的这一切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仍是愧疚。
所以她给了阮含星半条命，让她活下来。
元白露悄悄把她带到露桥霜林外，对她说：“七七，沿着这里向北走，走到人间去，不要再回来。我打听过，你的父亲是修界世家郑家的前家主郑寰之，现任郑家家主郑兰卿是他的儿子，你的哥哥，他算是个君子，若知道你的遭遇，不会薄待于你。人间重情，你去郑家，起码比在这儿好，走吧，七七。”
阿姐是霜林唯一真正对她好的人。
为她谋了去处，为她铺了前程，为她失了半条性命。
最后，也因失掉的这半条命，失去了之前那般强大的力量。
在与陵江的一次血战里有所不敌，元白露战死地宫，彻底逝去。
芦苇片片飞满地，一路北上。
阮含星眼中那个温柔又强大的白衣少女身影渐渐淡去，最后世上再无人知她来历、唤她七七。
她利用了阿姐。
她为了活下去，所有对阿姐说的话，都是出于私心。
她利用了阿姐的重情，和阿姐对她的爱。
而后面，她一路颠簸，受尽屈辱折磨也想活下去，都是为了想要让阿姐回来。
修邪术也好，寻瑶山石也罢，她都想让阿姐回来，陪着她。
在槐花村里，她不断用禁术耗费自己的寿命，造出一个又一个“阿姐”，可她们都太脆弱，活不了几天就死，她一遍一遍为“阿姐”续命。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阿姐不要她，假的阿姐……宁愿死都要离开她。
她一定要真正的爱着她的阿姐回来！
所以她自己怎么能死，怎么能再死一次？起码……
起码在二十五岁前，她都还想活着。
她要活下来，除了阿姐，谁会想让她活下来？
母亲不会，蛇族不会，郑夫人不会，郑芳臣不会，陵江王不会，知珠君不会，玉腰奴不会。
都不会！
所有人讨厌她，她也厌恶所有人！
痛苦朦胧之间，她似跌入无限梦境，听见有人的声音似远似近。
——“此掌是玉腰奴的绝学‘忍别离’，是必杀招，中掌者中招那刻，几乎不会有任何痛感，便已失神离魂。修为低者，当场毙命，而修为高者，也会在一日内，在昏厥中，因经脉尽断而亡，她的身体就如筛子，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都会漏出来，而所有的修复不过是亡羊补牢。”
——“那些筋骨折、皮肉伤，看着吓人，却都是小事，可她经脉尽断，已经无力回天，再如何输送灵力，也是徒劳无功……勿要再如此了，阿珩……”
——“一寸断，尚可恢复，寸寸断，如何修复？就是把灵力耗尽，把经脉复原，三魂七魄也早归往极乐，既已无望，不如好好送她一程，何必还要这般折腾她？”
果然，果然。
没有人想她活着！
都想她死。
不！
不要！
不要这样对她！
阮含星在朦胧梦境中，拼命拍打着周围永远破不开的云屏雾障，冲着那些说话的人求救，以及怒吼。
求求了，她还不要死，她还想活着，她现在还不想死，不要放弃她！无论如何，再救一救，再试一试，也许呢？也许就好了……不要放她一个人在这里，这里好奇怪，好可怕。
如果把她救回来，她一定什么都做，一定努力修炼、除魔卫道，一定听话。
她的心声声如雷霆，可一开口只有嘶哑和沉默。
她只能听见朦胧的声音，却无法发出清晰的呐喊，她被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如撕心裂肺的困兽抗拒命运的屠刀，没人能听见她求生的哭嚎。
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她和所有的真实都隔了千万重山、千万重水，只有生命流逝的恐惧一步步逼近，像张牙舞爪的恶鬼，比地宫里的所有惩罚都要惊恐吓人，都让人想崩溃大哭，却又哭不出声，只把心折磨地溃烂。
救她出去吧，哪怕回到地宫那段岁月也可以。
哪怕知珠君还活着也可以。
哪怕被霜林那群蛇羞辱也可以，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活着就好。
直到似远似近的声音落在荒芜而冷寂的漫长黑暗中。
有人惊怒，“那只是一个没有实证的传说！可你若要那么做，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你知道你会如何么？你身上只是一个清梧峰么？只是瑶山么？阿珩，你的责任是什么？如今为何却如此拎不清？”
有人叹息，“阿珩三思，此事还需斟酌，未必无他法……”
而有人言辞冷冽，“……凤骨之血又何足惜，我只要我的徒弟活着。”
空洞的旷野，如灰烬冷却的思绪却终于因一阵风而微动。
除了阿姐，谁还想让她活着……
他，也想她活着啊。
是谁，想她活下去。除了阿姐，还有谁……
还有，师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