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一更）对不起，再见（2/2）
他多想，如今渴望这段孽情、执着不肯放下的人是她，不是他。
若感情是一场试炼，他不想败，败得这样低声下气，败得这样荒唐可笑，凭什么她是那个云淡风轻、挥手就走的人？
她把他整个世界都颠覆打破，然后轻巧抽离，凭什么？
凭什么继续骗他？
他面色淡然，却深深掐着她的脸，“说得真好，你和王筠之、郑芳臣也是这样说的么？和你师尊也是这样说的么？也是如此哄骗他们么？和他们极尽欢愉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小阮。”
还能，想得起我么？
阮含星喉中又开始翻腾起血味，那该死的灵力逐渐又不听话，加上那锁灵散更是负担重重，以至于她疼得表情有些扭曲，“师兄，我是蛇，蛇的本能就是那样，你要我怎么办呢？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那样了，从今以后，我只好好对你一人，好么？”
裴思星只看着她，不说话。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放过我。”她又咳出一口血。
看起来真可怜。
他微微放松了手掌的力度。
阮含星脑海却在疯狂地思考——他剑气和掌气都收敛、气势慢了下来，若再起势大概需要多久？这点时间够不够从他背后一击跑出去？如果可以，一定要成功，定要一击必胜。
她继续道：“或者师兄之前说裴家能庇佑我可还算数……我以后就好好藏在裴家哪里也不去，只和师兄在一起，求师兄保护保护我吧……”
他脸上有明显的怔松。
很好，趁这一刻，丝缕深紫从他身后肩背方向狠狠刺入。
她记得，这里是青雀法会上他受伤的地方，伤上加伤，他还怎么嚣张？
“傻站着干嘛，赶紧跑！”她赶忙去拉那在一边似乎吓傻的陈惟秋。
然而，好像还是低估裴思星现在身上凝结的灵力了。
他反应得很快，似已做好被背刺的准备，脸色一沉，拂尘瞬间炸开金光丝缕成线，迅速缠住刚飞上天不久的阮含星，紧紧捆住，将她甩了下来，又摔在他脚边。
他之前故意留了实力。
所以竟然给了她极其错误的判断！他在她面前竟也懂伪装！
阮含星心中后悔万分，轻视他了，把他当成单纯的王师兄来哄骗，从而轻视他的灵力，也轻视他的心思。
却怎么忘了，这个人的本性，并不淳厚。
完了，怎么脱身？
思索期间，却没想到局势忽急转而变。
“啊——”一声痛呼凄厉回荡在街巷中。
鲜血乍溅射，顷刻，曾经的君子脸如白纸，血流如注。
阮含星身上缠着的拂尘蓦然松开。
她难得见这样令她都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根金簪狠狠刺入裴思星的左眼，没入一半。
他左手捂住眼睛，左右血肉模糊，右眼猩红，浑身颤抖，血顺着手滴在衣袍上，拂尘都掉落在地。
趁裴思星俯身上前时，陈惟秋竟然握着簪子从他背后偷袭了他。
一个……凡人，如此伤了一个修士。
为什么？为她？
阮含星大惊，意识到危险来临，想赶紧去拉陈惟秋。
可是晚了。
裴思星握着满池月，毫不犹豫穿透了陈惟秋的胸前，又利落拔出。
漫天的雪和血。
眼中剧痛，他的恨意完全被激发，想刺第二剑。
阮含星没一丝迟疑，她拦腰抱走陈惟秋，御剑迅速飞走。
裴思星毁了左眼，疼得无力再去追，跪倒在地。
陈惟秋一直在抖，血一直在流。
阮含星御剑，手堵着她胸前的血洞，为她注入灵力，尽管那灵力就像水注入竹篮。
但那灵力，好歹让陈惟秋看起来脸上还有些血色，流的血没有那么多。
阮含星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但她此刻说不出话，只知道一味注灵力。
她不明白。
你一个凡人，掺和进来做什么？作什么死？
一个几面之缘、萍水相逢的凡人，我需要你救么？
我真是疯了，跑到这里来，遇到你。
她在心里疯狂地骂，骂自己。
陈惟秋倒在她肩上，看着那血洞里进了又流的灵力，虚弱叹道：“阮姑娘，不要再徒劳了。其实做我们这行的，其实最讲究一个道义。”
阮含星还是骂了出来，“你讲道义，偷我的簪子去插他？”
陈惟秋挤出一个笑，“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你又没发现。其实我不光偷了这个，有一个是我从你师尊身上偷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她从自己腰间抽了一沓纸，颤着手塞到阮含星腰间。
阮含星此刻哪有心思去看，匆忙塞进腰间。
陈惟秋抖着声音道：“和你们修士比，我真是个很平庸的人，也就在我们北山拳派，还有点名声，这一生也没做出什么大事。临了，还能吹一吹，就算阮婋姑娘这么在修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还要靠我搭救。”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你救个这么玩意，还要这副骄傲兮兮的语气，你在想什么？你只会被一起打成妖女，懂吗？妖女！你的名声都被我坏了。”
“没关系……被我偷的人早骂我是妖女了。美名也好，恶名也罢，起码有名，起码有人记得住，起码我不再是路边死了都没人知道的籍籍无名的乞丐，对不对？”
阮含星加大灵力的量，“你别说话了，你再说就死了。”
陈惟秋的确越来越虚弱，说话也顺畅不起来，“唉，别浪费了，你灵力赚来也不容易。人生……自古……谁无死……”
阮含星见那灵力漏得越来越多，血流得越来越多，“别掉你那破书袋了！我用你救吗？陈惟秋，我讨厌你！”
“对不起，阮姑娘，如果我早点告诉你他们的计划……我其实……那时候不是才知道的，我早就知道，我害怕，我不敢说，我太害怕了，如果早点说，你就不会去那里，就不会被那样对待……我看得……好难受……”
阮含星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她大概听出些意思。
她想捂热她的身体，“不是你的错，如果我是你，我甚至最后也不会说。你已经很好了，陈惟秋。”
陈惟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几乎需要贴在她唇边才听清。
陈惟秋说：“可我……想帮你啊，就像……当年你……帮我……”
“……我很小的时候，很饿很馋，我听他们说，糖很好吃，我很想吃……但是……乞丐是没有糖的……他们捡到糖，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也不给我吃，他们好小气……直到我遇见你。
其实那时候你也穿得很破烂，又瘦又矮，和我差不多……但你好厉害，捡了一颗糖……我问你呀，姐姐，能不能给我尝一下糖是什么味道……然后你给我了，你居然送给我了……”
阮含星忍不住泪眼酸涩道：“一个破糖，配得起一条命吗？陈惟秋，你太傻了。”
“不是的不是的……”陈惟秋撑起最后一口气，努力摇摇头，“我问了那么多人……只有你肯给我尝，只有你愿意啊……所以我见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是那个唯一……”
阮含星说不出话，有一处被狠狠捏住，比经脉还要疼。
为什么？她反复地想，四面之缘，何至于此？
为什么？最后拿命去救她的，是这样的一个人？
“……阮婋姑娘。”陈惟秋觉得很累，但还是想叫她一声，和她说一句：
“糖，真得很甜。”
对不起，阮姑娘，我做过他们的帮凶，我很后悔。
对不起，再见，我的，一颗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