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二更）是天道的错（2/2）

阮含星却绷紧了下颌，语气愈发坚定，“我没错，我不杀她，她便杀得我，我想活！要怪就怪她为什么偏偏那天去小芳斋，要怪就怪她当时为什么不放过我，要怪就怪命运捉弄我和她，让我们当了仇人又当母女！她是我女儿时，我用全心全意去爱她，我愿意为她杀死仇人，哪怕代价是我惨死不得超生！

可，在那一天的清梧峰，我从不后悔杀她。因为只有杀她，我才不会暴露，我才能活得更久！每一步我做出的选择，我都不后悔，我也不认为我错了！要错，也是天道的错！是天道偏偏要这样安排！是天道让我成为连活着都要费心经营的人，是天道让我成为这样的人、面临这样的处境、背负这样的选择！”

那道声音几乎要被气得笑起来，只是它忍住了，但很快，它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道：“好，好，好！说得好，你不后悔，你不认错，那现在呢？看着她，把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大雾忽散，明月凉薄。

旷古辽远的无人之地，天人交界的天劫幻境，莲纹白衣少女就站在阮含星的对面，她已经，看了雾色里的她很久，也听了很久。

她脸色苍白，双眼干涩而红肿。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阮含星的双瞳仍是不受控制地放大。

眼前人双眼完整，不再有那残缺黯淡的一只眼睛，但容貌是相同的。这张脸，突然看见，仍让她止不住的心跳加快，让她眼渐模糊。她依旧，想，再抱一抱她。

只可惜，再不可能了。

阮含星看着她的方师姐。

十七娘看着她的女儿阿银。

方吟开口，声音干涩，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阮含星，“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阮含星缄默。

方吟说：“再说一遍。”

这是阿银的声音，这是她多少年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只是现在却充满恨意。

阮含星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她想开口，方吟又道，她的声音里已满是颤抖，“看着我，阮含星，看着我说。”

阮含星的指甲嵌进掌心，她擡眸，她挤出一句话：“我没错。”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再回到那个夜晚，我还是会那样做，我不会放过你，我还是要杀了你。除非我小心翼翼地发现你，避开了你的窥视，否则我还是会这样做，就算我的结局千夫所指，就算我最后依旧暴露，可在那时那刻，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想走的路。

——我没错。

但我会，为你流泪。

她终又是流下了两行温热的眼泪。

她看着，她的方师姐的脸上，她的阿银的脸上，亦是缓缓流下两行泪。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方吟说：“让我去轮回吧，她曾杀了我，也曾救了我，我不恨了。只要从今以后的每生每世，我别再遇见她就好。”

她为阮含星所杀后，怨气和执念始终无法消散，魂灵亦无法在瑶山解脱。她看着阮含星花言巧语欺骗所有人，甚至王师兄，原本已经看明白了她死前留的证据、看穿了她的面孔，却被这妖女勾得情难自已，她好恨。

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那样痛苦地死去？她只是无意间，看见了她的秘密！早知道，那日就不应该去清梧峰！

在她迷茫之时，这道声音问她想不想报复凶手、想不想成为这个凶手的天劫？所谓天劫，摧人之志、折人之勇、乱人之情，常常教人走火入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说要。所以她在这无人之地，旁观了这个凶手的一切。

这个凶手成了她的娘。

阿银并不是一个真的人，只是上天捏出来的一个天劫中人，那只银色的眼睛就是天道的眼睛，方吟可以通过这只眼睛去看阮含星，她也能感受到阿银的感情，她更能通过阿银的眼睛感受到这个凶手的爱。

感受她的悉心陪伴，她的一切付出，还有，看着……她的复仇。

两鬓白发的普通妇人，一个人筹谋那么多年，燃烧尽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给女儿复仇，一场如此惨烈的复仇。她看着满身是火满身是血的濒死的妇人，朝月亮伸出了手。

方吟知道，那是一个母亲在向女儿伸手。

她们在那一瞬间，多么渴望能牵住彼此的手，多么渴望她们就像月亮一样团圆啊！

可是，人生能得几团圆？

娘啊……

我似乎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看着窗外的月亮。因为从古至今，无数的人们，把所有不可说的、无法解的问题，都寄存在月光之上。

恩仇如沙常交错，错，错，错！

……

阮含星默默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眼角的眼泪也逐渐干涸。

那道装神弄鬼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乎有些气急败坏，骂她不知悔改、骂她薄情寡义、骂她既然如此就永远困在天劫里别出来！

刹那间，流光变幻，她从月光里坠入虚空，而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想：

阿吟，我的阿银。

像你这样清澈的灵魂，以后，再也不要遇见我。

从此，我忘掉这一世的软肋。

从此，我把你在我心里割舍。

从此，我的心会有越来越硬的盔甲，助我走向更高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