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让他在洛阳幽禁一生。(2/2)
阿史那鹄沉默很久,然后只说了句“我想进食”,便跟着武士离开了。
最后,他们又谈到拥立阿史那鹄为可汗一事。
阿史那贺当年之所以被那些反叛者拥为可汗,是因为其先祖就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扶苍一脉才是最正统的可汗继任者,所以阿史那温才畏惧。
阿史德利没有急于答复。
贺鲁延在旁用突厥语催促着。
这件事情,他们已经想了太久,久到他们都快要忘记是自己突厥人,几乎以为自己就是河西人。
可不是的,骨子里的血在说他们来自那片孕育无数猛禽和勇士的原野。
即使见到了阿史那鹄,阿史德利仍有着一丝清醒:“可我们手中无兵,根本就不可能与阿史那温争夺王庭。”
李闻道微垂眼,一只手拿出何物放在了案面。
他轻叩此物:“我可代天子同意借你们三千兵与五百战马。”
贺鲁延认了出来,那是半边虎符,是中原用以调兵的东西。
褚清思未出声,安静观察着堂上二人的表情。
这是一场以小搏大的博弈,而这些兵马就是必须要付出的筹码。
在战争中厮杀多年的阿史德利始终保持着警戒之心:“我想鸾台侍郎应该不会无故借我们兵马。”
李闻道擡眸,笑望过去:“若我说要你们就此北面称臣呢。”
*
太子照战战兢兢地跟随在母亲身旁。
亦步亦趋,如往昔。
不过从前尚幼,跟随是因为幼崽眷恋母亲。
如今眷恋之情荡然无存,完全是因为恐惧。
为减少政变的影响,被人说自己不孝,更为了向母亲表示自己并无不臣之心,他黎明时分起来后便一如既往地穿好衣,来到母亲的寝门外问安,询问昨日母亲的身体情况,随即便要离去。
可今日,母亲却突然要见他。
一路走着,他们来到了甘露殿。
太子照观察着母亲,自长兄被赐死,母亲便不再来过这里,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心中始终都没有忘记过长兄。
然现在观其神色无恙,难道是终于释怀,终于不再怀念。
妇人转身爽利,挥动右手,广袖也随着被拂动,才在案后坐下:“照可还记得往年在甘露殿的事情。”
见母亲已然跽坐,太子照才敢席地而坐。
宫人站在君王与储君身后两侧,举起腰扇送风。
甘露殿中发生过太多事情,太子照一时不知道母亲询问的究竟是哪一件,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所幸妇人也并无怒意:“那时你阿爷身体开始不好,留你长兄独自一人在长安监国,而吾带你一同来了洛阳。”
太子照终于敢回应:“记得,那时惠还小,阿仪也刚一岁,陛下担心我们给长兄捣乱,所以将我们都带到洛阳。”
然后,他便无话可说了。
妇人对此嗤之以鼻,那年自己只带了照这一个孩子,不知他是从哪里记得惠、阿仪也去了。
因为次子照身患寒疾,尚未完全痊愈,她忧心宫人、医工不会尽心,所以自己执意要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为此车马走了三日才到洛阳,身心俱疲,可也不曾后悔过。
她无意说这个,只说:“当年你六岁,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位置,你与你阿爷说‘照长大了也要监国,为阿爷分忧,不让阿爷再被头疾所困’,你阿爷笑着应允说好。”
太子照慌张地擡起头去看帝王的表情。
那时,母亲居然听见了。
比起母亲对长兄和小妹的偏爱,阿爷对他们几个孩子都很好,而母亲绝对不允许别人觊觎长兄的东西。
长兄待他们三个弟妹也很好,可在自己看来不过是施舍,他一个人占据了母亲所有的爱,又假惺惺地来对他们好。
太子照逐渐清醒过来,迫切解释:“照当年不知监国是何意,所以才口出妄言。”
分明是炎日,他却感觉身处坚冰之中,因为...因为长兄死之前也是这样,也是这样与母亲笑着回忆往昔,没多久就被赐死。
妇人仍然只是笑:“如今你也监国了,觉得如何。”
太子照一字一句都反复推敲想过才敢说出口:“照愚钝,没有长兄聪慧。”
监国后,他才隐隐意识到为何母亲看自己总是如看。
妇人笑而不语,没有否认,这个儿子的性情她身为母亲是最清楚的,也早已习惯,或者说是放弃。
毕竟她有三个儿子,而长子最聪慧,其余两个儿子自己教导过,他们却不能开悟,再加上以后毫无可能成为帝王,所以也就算了。
现在却不能了。
即使再蒙昧,她都需要耐心引导。
妇人叹气:“东方余这个人,你可认识?”
太子照心中骤惊,立即就想否认。
而洞察所有的帝王已经赫然出声:“听说你在三月就将他从中郎将擢升为了左骁卫将军。”
太子照绝望应答:“是。”
妇人是目光骤然冷下,但又抑制着没有表现太明显,至少语气仍还带着一点母亲的蔼然:“对他,你可有所了解?”
太子照:“...”
东方余就是政变那夜的出力者,事后经崔孝举荐升迁。
宫变已然发生,自然要对这些人有所施恩,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监国后的政权安稳。
儿子的沉默已代表一切。
妇人再次叹气,又接着询问:“那你为何要将他放在如此重要的一个地方,他是有何功绩,还是才能突显,亦或是..孝廉?”
最后孝廉两字,妇人是含着一声讥笑说出口的。
太子照就像是个被父母检查学习的学童,他自知母亲既然能够知道东方余的情况与升迁,必然也能够知道其他,所以不敢再隐瞒:“这人是崔内史所举荐的,听说他任中郎将期间,尽职尽忠,所以臣才擢其为左骁卫将军。”
妇人试图循循善诱:“那李利风、单于尉、陆睇及陈有善几人如今都在哪里,从前是何职位,现下又是何官职。”
太子照皱起眉头,看着明显轻松了很多:“臣对这几人并不清楚。”
转瞬,他又听母亲忽然问起自己的太子妃:“崔氏的身体可康健了,腹中孩子应该无碍吧。”
太子照拱手:“精神已比之前好转,孩子也无碍。”
可母亲的诘问逐渐尖锐:“为何吾刚把那孩子接到身边,崔氏就病了,可是对吾此举有所腹诽,她舍不得那孩子?还是不满吾追封崔盛儿?”
那个孩子又并非崔丽华的亲生孩子,岂会不舍。
夫妻是永远都分不开的利益体,太子照为崔丽华在母亲面前说尽美言:“臣六月大病一次,她尽心为臣亲尝汤药,多日劳累才会如此,病榻之上还常与臣说庆幸有二郎在,能够代我们在陛下身边尽孝,至于追封大崔氏,此乃国事,。”
昔年他的发妻是妇人亲自给赐死的,还死得那么惨,如今又重新追封,连他
都不知道母亲究竟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想立皇太孙,所以要让这个孩子有个太子妃生母。
自己提醒如此明白,见次子依旧是一副未开智的模样,与长子形成鲜明对比,帝王失去缓缓教之的兴致:“你对自己的妻子了解几分。”
太子照不解,未敢随意回答。
暮年教子,妇人从未觉得如此疲倦过,以致声音也逐渐变得无力:“你可知宫中禁军都已经被她崔家给渗透了大半,其中仅是知道的就有七位中层将领为他崔氏所用,李利风等人便都是,包括你亲自擢升的东方余,那夜若非鸾台侍郎先到,吾的命是不是就没了。”
太子照惶恐地迅速伏叩在地:“阿娘,照绝无此心!”
他与崔丽华,崔丽华及崔氏一族所行之事,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做的。
妇人擡手制止,命其不必伏跪,语气温柔和善:“你是吾的孩子,吾知道你的孝顺,吾也当然知道你无此心。”
她耐心教诲:“你与崔氏是夫妻一体,吾也能理解你们很多时候的同心协力,故吾从未真正生过你的气,可身为一国储君,所有决定都是被她引导着做下,许多事情甚至连你都不知道,吾要如何放心将天下交予你。”
太子照开始认真思考,崔仲、李闻道等人谋策宫变,自己毫不知情尚可理解,可崔孝、崔牧是他的妻父、妻兄,自己连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直至事发多日,崔孝将东方余推到自己面前才得以知道原来那夜崔家也政变了。
他那个同室而居、同榻而眠的太子妃又到底欺瞒了自己多少。
“据吾听说言官杨致也与崔氏有关系,原本属于帝王的刀剑及口舌都被崔氏所掌控,为她所用。”妇人站起,慢步走到殿上,望了眼他着急伏拜时弄乱的衣服,伸手为其整理着袖口,“你以后是会成为帝王的人,对这些胸中都要有数,吾如今也有心无力,又还能再看你几时。”
对自己素来严厉、不喜的母亲突然显露出慈爱的一面,太子照深深作了一揖:“儿明白。”
妇人笑着点头,摸了摸他的手臂,转身走出甘露殿。
虽然自己权力不比从前,但赐死崔丽华不算难事,只是当年仅仅赐死一个崔盛儿就让他吓得没了半条命,倘若真的再赐死一个崔丽华,这个儿子大概也就彻底废了。
且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政变,有些手段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纵使崔丽华的权力是从她这里分走的,可崔丽华在其中的作用并不大,自己之所以没有把她放在眼中,就是因为太子照畏惧身为母亲的自己,即使要他废除崔丽华也不敢不从。
还有..她想看一看。
看看这个儿子手握权力后,到底会如此处置自己不安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