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产死亡旧案:11 亡命天涯(2/2)
衔蝉叹气,默默垂泪。
只要心气儿还在,人就不会死。妙莲华坚信这一点。她以此为赌注,向这些来历不明的叛军哀告。
她赌赢了。壮汉没有对她们做出粗暴的举动,只将她们赶到俘虏的队伍中,驱使她们浑浑噩噩地赶路。偶尔,她们要在头目的吆喝下烧火做饭,打酒端酒,给伤员包扎伤口、喂药,如果活儿干得不利索,免不了吃一顿鞭子。妙莲华倒药粉倒得太多,或者弄疼了伤员,都会遭那头目狠踹三四脚。她最后一次挨打,是因为在伤口上拴的布条太短、太紧,致使伤势久久没有减轻。
“谁去帮我杀了他!”
入夜,群山显现鬼森森的影子。妙莲华受罚后回营,咬牙切齿,低声问她们三个。
“我、我不敢杀人的。”舞蝶依旧怯生生的,回答不出人意料。
“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身单力薄,怎么杀啊?”听蝉有心杀贼,却无能为力。
“没关系,先杀头目。这些日子以来,我看他动辄打人骂人,那些手下也没几个服他。既然不是一条心,那他一死,也没人会替他报仇。”衔蝉平静道,脑子里有了主意。
二更天,旷野寂寂,营内喧阗。头目和几个小卒狂歌痛饮,博戏喝彩,时不时唤人添酒助兴。三更天,头目已被灌醉,睡得鼾声震天、口水长流。四更天,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像坚硬的乌云,稳稳当当地被衔蝉抱在手里。只在一瞬间,石头猛然砸中头目的后脑。大片殷红的血顿时洇开。他没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已命丧黄泉。
趁夜色如漆、无人看管,衔蝉放走了众多俘虏,顺带捎了一些物资。俘虏营外,众人作鸟兽散。衔蝉等人取下火把,蹑上几道足迹,继续向西奔逃,朝向她们魂牵梦萦的长安。
吃饭仍是大问题。城里的粮食吃光了,迫使她们到山里谋生路。一个月里,听蝉展现出极佳的狩猎天赋,真如她曾经设想的那般,让大家吃上了几顿美滋滋的野味。其他三人采集食物,判断食物的毒性,扔一半,吃一半,吃完就睡,保存体力。
可惜,好景不长。火种没了。四人“返璞归真”,茹毛饮血,彻底进入了蛮荒时代。听蝉再有本领,也比不过生来就吃这口饭的猎户。猎物先踩中别人的陷阱,先死于别人的箭下。折腾半个多月,她们又不得不依靠别人的好心施舍来勉强度日。
“我就说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妙莲华撇撇嘴,“趁早翻过山头,争取十天之内进关中。”
猎户赠给她们的干果够撑个五六天。到上洛郡的城外,她们遥望衰草连天、野岭起伏。在山麓,堆叠的尸体相比之前在乡下看到的少了许多。最上方的那一具刚死不久,面如生人。
“展艺……”
妙莲华看清了他的五官,喃喃道。她泪眼模糊,跪在尸山旁,想要伸手触摸指尖,却发现那残损的衣袖空空荡荡。
展艺一定是生前就被砍断了双臂。画匠失去了手,就算活着也等同于死去。他是自杀?还是遭叛军乱刀砍杀?还是染病身亡?都不重要了。世界变成一团浑浊的白、一片极暗的黑,亲人、爱人惨死,而她还活着,她的朋友们也还活着。她想象自己穿着绛色襦、桃红裙,高高地飘扬品蓝色的帔帛,像从前一样跌撞奔跑、嬉笑怒骂,不管身后天崩地裂。
不远处就是坟茔,黄土堆好像低矮的草垛。妙莲华和另外三人合力擡起展艺,把他放到最小的“草垛”边,慢慢取土掩盖。先是脸,再是胸膛、腹部,然后是腿脚,躯干上的每一个部分渐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最终,她们只埋了浅浅一层,勉强算是薄葬。妙莲华感到她生命中的一些部分也随之埋进黄土中,永远不可能重见天日。
好在境况愈佳。关中比她们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富庶很多,义仓大开,路有遗米,根本不存在什么饥民、难民。庾吏把装好的粟米递给她们,和颜悦色道:“你们四个人将就着吃,差不多是十天的口粮。吃完过后,再来领就是了。”
除了善心的猎户之外,这是她们逃亡路上遇见的最像人的生物。
四人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地接过,道谢不止。庾吏又向她们指了指专供逃难者居住的驿站。颠沛流离四月余,她们终于有了安稳的落脚之处。
“再凑合十天,然后去义仓领一次粮食,差不多就能去见他了。”衔蝉向其余三人兴奋道。
“见他?哦,你舅母的表外甥。”舞蝶反应过来。她们此行艰难,为的是投奔衔蝉的这家亲戚。
“二十天后才游历回来。”听蝉兀自拆开行李,不满地哼一声,“我们活得像野人一样,他倒是会享清福。”
“他家时运不错。”衔蝉说道,“祖父考官,父辈经商,名和利各占一样。大隋没了,但他还有家底。几个铜板儿走不出关中,走一趟终南山、翠华山、碧云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妙莲华环视驿站房间,见窗明几净、陈设皆具,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她向衔蝉笑道:“不妨现在就去信,问他人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