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求宠案：08 阿其阿干（2/2）
“以前伤心，现在不伤心，因为没什么用。”少女漫不经心地说，“最重要的是活着，管它好的坏的，总要过日子。”
小钗对她更加好奇，又问：“我看你的样子，既不像中原人，又不像鲜卑人，你的家乡在哪儿呢？”
少女低头，轻轻皱眉，小声说：“我阿娘就是中原人。阿耶嘛，没见过。粟特人？突厥人？回纥人？都有可能吧。”
她的目光向下瞟，游魂似地晃荡一阵，撞见了小钗的赤脚。
“哎哟，你没穿鞋呀？”
“哦。刚才跑得太急，跑丢了。”小钗沮丧道。
少女回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双鞋，鞋面前方有两个尖头，既像胀鼓鼓的花朵，又像刚出生的婴儿捏紧的拳头。
“拿去穿吧，不然着凉了。”少女努了努嘴。
小钗惊喜万分，感激不尽时，突然又犹豫起来，发窘道：“这可不行，我身上没钱，不能白白收你的……”
“真啰嗦！”少女打断她，“这可是我阿娘的鞋！她染了疫病，过世了。你如果不要，那就是嫌她晦气，不给我面子。”
明明是大方的馈赠，却非要做出如此霸道的姿态，简直让小钗哭笑不得。她经受不住少女的冷脸，匆忙接受礼物，当即试穿。
“啊，太大了，不好穿呢！”
“怕什么？等明天方便了，我去偷点儿烂布头，堵在空隙里就行。”
翌日，她却没有兑现承诺。小钗到尖塔帐篷的附近张望半天，不见少女的踪影。她尽量避开兵丁和军官的视线，混进人群之中，或借帐篷的白布作掩护，几乎将魏刀儿的军营跑遍了，仍然找不到少女的下落，就像军营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惶惧在小钗心里起起伏伏，催出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她肯定死了。”小钗一边抽泣，一边忍下更多的悲伤。
刺耳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小钗踮起脚尖，向关押俘虏的营帐眺望。一些面生的士兵纵马冲过营前，车骑约有七八乘，他们砍断了支撑帐篷的骨架和木杆，让那大片白布软绵绵地塌下。与此同时，十几名俘虏鱼贯而出，奔逃不止。
“有人来救我们了！”小钗欣喜若狂，眼中顿时充满希冀。
骑兵和魏刀儿手下的激战越来越激烈。小钗跟上逃散的人流，随之踉跄而行，不幸被那扯开的白布绊了一下，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她只怕有人趁乱偷袭，赶紧就地打了个滚儿，顺手抓起残破的白布，裹住上半身，给自己暖暖身体。
在杀红了眼的贼兵看来，此刻的小钗恰似一只蠕动着的脆弱蚕蛹。他们敌不过那些不速之客，连忙转移战场，朝俘虏寸寸逼近。其中一个刚才受了伤，还放跑了敌人，怨念、不甘和愤怒堆积满腹，使他恨不得杀个俘虏出出恶气、提振精神。小钗正是离他最近、最为合适的人选。
长矛眼看就要刺穿小钗的后脑。千钧一发之际，三支箭分别射中矛头、矛身和持矛贼兵的手。
手一松，长矛落地，紧接着炸响贼兵的喊叫。他和他的战友早已遭受重创，眼下又添伤痛，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小钗惊吓回头，看贼兵跪地捂伤，血流一地，又瞥见那射箭的少年骑兵将箭筒扔给自己的同袍。
风猎猎作响，吹起马背上少年的绛色披风，宛如霞光坠落人间，在他身后四散开来。小钗痴痴地看着，喜出望外的眼神中，绛色披风幻化成悠悠浮动的、好似红色雀羽的屏障。
少年抽出长刀，刺死接二连三近前袭击的贼兵。他身姿迅捷，灵活地驱遣马匹，刀随着他的动作不停腾挪辗转，啃食深深浅浅的鲜血和骨肉。没过一会儿，刀卷了刃，无力助他继续杀敌。他把长刀利落地扔进泥潭，倒掉满袖的血，再稍微伏低身体，果断从身边的尸山顶端拔出死者的佩剑，杀死下一个不知死活的对手。
“阿干鲜卑语，哥哥。！”
小钗向她的救星大声呼唤。少年闻声而望，留意到这个瘦小的女孩。女孩只感到一阵铁锈味的大风掠过眼前，慌忙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正骑在马背上，面前是那片绛色披风。
少年用鲜卑语对她说话，让她抓紧自己。她打起精神，乖乖照少年的吩咐去做。紧紧捏住披风的一瞬间，马忽地腾空前蹄，高高起扬。狂跳的心，奏出急如密雨的鼓点。好在少年及时勒马，牢牢控制住这位疲于战斗的伙伴。
饶是如此，少年依旧没躲过那支射中腰部的毒箭。他拼命忍住大声喊痛的冲动，紧咬牙关，从牙缝间断续挤出“咝咝”声，疾驰不休。
小钗惊愕半晌，盯着箭的尾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不疼吗？”
“你有力气吗？”少年忍痛而笑，任由大颗汗珠不断滚落，和小钗说话，“如果有力气，帮我把箭拔下来。”
小钗无能为力，使劲摇头。少年感觉到了她的回答，笑道：“好吧！如果害怕，就躲进披风里。抱住我的腰！”
之后，小钗就钻进了一片黑洞洞的天地。风呼啸，马长嘶，但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了。她把脸贴在少年的背上，感到温暖又安心。
等她从这片天地中解脱出来以后，她也同时摆脱了魏刀儿的贼窝，与同样生还的父亲久别重逢，相拥而泣。在父女俩相互诉苦的时候，少年已和他的同袍悄然远走，当然，也带走了他威风又漂亮的披风。
直到武德四年，小钗才终于有机会从少年那里得知更多的故事。
“殿下，你真的好厉害啊！”
天策府中，十二岁的同钗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搂住李世民的脖子。她和韦珪、韦尼子一起，刚被李世民礼聘入府，封为孺人。
“不厉害、不厉害。也就是自己拔了箭，又将就着搭它上弓，射死了那几个守卫的兵丁，把陛下指李渊。救出来了。”李世民洋洋得意。
同钗捧起他的脸，连连亲了好几下，响亮的亲吻声烧红了李世民的脸。
“不行，妹妹，你还太小了。”李世民推开她，皱起眉头，严肃道，“你和尼子都太小了。等你们长到阿泽的岁数——或者，比她小一点儿也行——到那个时候，你们再来和我亲近吧！”
“阿泽？噢！韦珪姐姐。”同钗掰着指头算，“今晚殿下不陪夫人了，该去韦珪姐姐房里过夜。”
李世民爽朗一笑，飒沓离开。从此以后，同钗耐心地等待，一天天，一月月，绣绣花，装饰装饰屋子，又和姐妹们聊闲天、斗花草、玩博戏，就这么盼啊盼、熬啊熬，连带着韦尼子的份儿，渴望自己快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