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 子落楸枰（1/2）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刀。
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刀。
刀鞘是鲨鱼皮的，颜色暗沉，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只在吞口处隐约可见一抹暗金，若不细看，几乎以为是某种野兽的鳞片。刀柄也裹着防滑的粗布，握在她纤细的手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她就站在庭院中央那片空地上，背对着厉夜霆，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晚风吹拂着她墨色的长发，有几缕调皮地拂过她白皙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极淡极浅的疤痕，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古老的印记。
“你不是用剑的吗？”
厉夜霆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是在寂静的夜里偶然响起的钟鸣。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却紧紧锁定着那个背影。
女子没有立刻回头，她似乎在侧耳倾听风声，又像是在感受那柄新握在手中之物的脉动。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转过身来。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此刻轻轻抿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本姑娘愿意。”
她的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但语气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任性。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向厉夜霆，没有丝毫的闪躲，反而像是挑衅，又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哦？”厉夜霆拖长了语调，向前走了几步，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愿意’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比剑锋还利三分。”
这并非恭维，而是事实。战子落楸枰这个人，本身就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神兵，充满了未知与危险。她的美丽，她的神秘，她的力量，都像是一层又一层的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似乎并不在意厉夜霆的评价，只是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刀身，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头沉睡的猛兽。“剑有剑的道，刀有刀的法。”她淡淡地说道，“今日兴起，便换换口味。”
“刀……”厉夜霆的目光在那柄朴实无华的刀身上停留了片刻，“你的刀，很特别。”
“当然。”她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它叫‘饮月’，出鞘饮血，见月则鸣。”
“饮月……”厉夜霆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好名字。只是不知道，是饮敌人的血，还是饮自己的血。”
子落楸枰闻言，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雌豹。她向前踏出一步，地面上的落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卷起，发出簌簌的声响。“厉先生，你是在质疑我的刀，还是在质疑我的人？”
厉夜霆迎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只是觉得，用惯了剑的手，握起刀来，或许会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子落楸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厉先生，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快！
快得超出了厉夜霆的预料！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凌厉无匹的刀风已经擦着他的耳边刮过，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斩向他身侧不远处的一株梧桐树！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梧桐树，而是来自……厉夜霆自己腰间悬挂的佩刀！
一直安静地躺在刀鞘里的黑刀，此刻竟然自行出鞘了寸许，刀尖稳稳地格挡住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刀！
厉夜霆瞳孔微缩。
这柄黑刀名为“幽冥”，是他早年所得，来历不明，但锋利异常，且似乎有灵性。平日里温驯无比，若非他心念一动，绝不会自行出鞘。可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外力试图强行破开他的护体气劲，若非“幽冥”警醒，他恐怕就要在毫无防备之下受创。
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正是来自战子落楸枰！
她不知何时已经回身，手中“饮月”刀身微颤，嗡嗡作响，显然方才那一刀耗费了她不少力气，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燃烧着更加炽烈的战意。
“怎么样，厉先生？”她双手握刀，刀尖斜指地面，摆出了一个起手式，“我这‘刀’，还算‘饮’得动你的‘月’吗？”
厉夜霆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拔出“幽冥”，刀身在残阳下流淌着一片深邃的乌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他没有看向战子落楸枰，而是望着刀尖，声音平稳得不像话：“你的刀，确实快了，也……重了。但这‘重’，并非力量上的，而是……意境。”
“哦？意境？”子落楸枰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评价很感兴趣。
“嗯。”厉夜霆点了点头，手腕微动，幽冥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你刚才那一刀，并非求快，而是求……一个‘势’。以最小的动作，积蓄最大的力量，然后……一击毙命。这是刀法中追求极致效率的路数，但也最是凶险，因为一旦失手，破绽百出。”
子落楸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眼神变得凝重。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男人，竟然能一眼看穿她刀法的精髓。
“说得好像很懂。”她冷哼一声。
“略懂皮毛。”厉夜霆淡淡一笑，收起了刀，“不过，我确实很久没见到有人敢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驾驭刀了。你很有勇气。”
“勇气？”子落楸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厉先生，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我是真的觉得你很有勇气。”厉夜霆看着她，眼神深邃，“因为这种刀法，对使用者的内力、技巧、以及……意志力，要求都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你确定，你承受得起这份‘重’吗？”
他的话语像是一柄无形的锥子，刺向战子落楸枰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她握着刀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慵懒，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两位聊得这么投机，能不能捎带脚让我也试试？”
尹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庭院的入口处。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洞察世事的沧桑。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银质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了一支香烟，袅袅的烟雾缭绕在他周身，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厉夜霆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尹珏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也是少数几个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之一。但此刻，尹珏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战子落楸枰手中的“饮月”上，眼神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兴趣。
战子落楸枰显然也认识尹珏，或者说，至少听说过他的名字。她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对尹珏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敌意。“你是谁？”
“在下尹珏。”尹珏走上前几步，将香烟夹在指间，随意地晃了晃，“一个无名小卒，只是对……嗯，有趣的刀，有点兴趣。”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柄名为“饮月”的刀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你想试刀？”战子落楸枰挑眉，眼神中带着审视。
“是啊。”尹珏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丝招牌式的笑容，“厉哥这把刀，虽然不错，但总觉得……太‘闷’了点。不如你的刀，一看就充满了……嗯，故事。”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但厉夜霆却敏锐地捕捉到，尹珏在说“故事”两个字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的光芒。
厉夜霆没有立刻表态，他看了看战子落楸枰，又看了看尹珏，心中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尹珏虽然看似随性，但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对“饮月”产生兴趣，恐怕不仅仅是出于好奇那么简单。
子落楸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她看了一眼厉夜霆腰间的“幽冥”，又看了一眼尹珏，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庭院中央那片空地上。
“可以。”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一丝郑重，“不过，你要想好了。我的刀，可不像厉先生的那么‘温顺’。”
“哦？”尹珏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自信，“没关系，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他随手将烟蒂按熄在一旁的石灯笼底座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然后，他走到厉夜霆面前。
厉夜霆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露出了腰间的“幽冥”。
尹珏的目光落在“幽冥”上，眼神专注，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他没有立刻去拔，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刀鞘，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凛冽寒意。
“果然是好刀。”他低声赞叹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看向厉夜霆，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厉哥，借我一用？”
厉夜霆看着他，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小心点。”
“放心。”尹珏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幽冥”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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