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 烧光（2/2）

连同那些他曾经珍视，也曾让他痛苦的回忆，那些甜蜜的、苦涩的、温暖的、冰冷的瞬间，都被那场无情的大火，吞噬得一干二净。

真的……结束了吗？

他问自己。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回答：是的。

但是，另一种更加清晰的声音却在说：不。

记忆，真的可以被彻底摧毁吗？就像那些纸张和木头一样，化为乌有？

他对此表示怀疑。

人类的大脑，是最精密也最诡异的仪器。它会记住很多我们以为早已遗忘的东西。一个场景，一句话，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带着它原有的温度和情感，瞬间击溃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烧掉承载记忆的物品，或许能够抹去一些外在的痕迹，但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东西，真的能被火焰净化吗？

他不知道。

也许，这场火，更多的是烧掉了他自己心中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和枷锁。它象征性地宣告了一段过去的彻底终结，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至于那些记忆……它们或许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下去，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捉摸。但至少，他不必再刻意地去回避，去压抑。他可以选择接受它们，或者，选择将它们尘封在内心深处，不再轻易触碰。

就像……看待一场早已结束的旧梦。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味道刺激着自己的感官。烟雾从口中缓缓吐出，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化作一缕缕淡淡的白色。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将烟蒂狠狠地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虽然身体因为熬夜和紧张而感到疲惫，但精神上，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他要去哪里？

他还没有想好。

或许，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或许，他需要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烟味和尘土彻底洗掉。或许，他只是想漫无目的地走一走，感受一下这个依旧在沉睡中，却又即将苏醒的城市。

未来会怎样？

他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自由。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盈。一种……仿佛获得了新生的感觉。

他走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看着那些在晨曦中逐渐苏醒的建筑和早起的人们。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带来一丝温暖的气息。空气中，那股属于夜晚的湿冷和尘埃的味道，正在被清晨特有的清新所取代。

世界，总是如此，在毁灭与重生之间，循环往复。

他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那些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物件。想起了那些被一同烧毁的，或真或假的记忆。

也许，所谓的新生，并非是彻底抹去过去，而是学会与过去和解，学会在废墟之上，重新构建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些无法被火焰烧毁的记忆，或许会成为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但它们不再会是沉重的枷锁，而会变成一种……背景音。一种提醒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也让他更加珍惜当下的背景音。

他走到一座天桥上，停下脚步，俯瞰着桥下车水马龙的景象。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满了整个天空。

那一刻，他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融化，然后，重新凝聚。

不是过去的阴影，也不是未来的迷茫。

而是一种……平静。

一种经历过风雨洗礼后的平静。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这条重新开始的道路会通向何方。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回忆所困，被痛苦所折磨的他了。

他抬起手，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释然，也带着些许迷茫的笑容。

远处的城市，依旧喧嚣。但他的世界里，似乎已经有了一种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种……希望的声音。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就像……在无尽的灰烬之中，悄然萌发出的，第一株嫩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清晨清新的空气，连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一起吸入肺腑。然后，他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那片刚刚升起的朝阳走去。

他的影子，在晨光下拉得很长很长，一步一步，坚定地，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脉搏之中。

至于那些被烧毁的回忆，它们或许真的化作了灰烬，飘散在风中。

又或许，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如同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如同星辰大海中遥远的微光。

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构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但，不再是束缚。

只是……背景。

而已。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诗雪剑才缓缓收回目光，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空灵的平静，只是……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无心插柳柳成荫，机缘巧合遇知音。”

她吟诵了两句意味不明的话，然后，目光再次转向李零一，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

“学院学生……李零一……”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诗神叫出，李零一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你既承‘溯洄’之念，又有‘回响’之资，当为此次试炼之……引路人。”

“引路人？”李零一有些不解。

“然也。”诗雪剑点了点头，“‘溯光之枢’，非一人之力可破。需得内外相应，方能得见真章。”

她伸出纤纤玉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她指尖射出，落在了李零一的眉心。

李零一只觉得一股清凉而舒爽的能量瞬间涌入脑海，驱散了之前承受巨大压力时留下的疲惫和眩晕。同时，一股庞大而精纯的“诗意”信息流，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无数的诗句、典故、意象、韵律……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那是……关于“诗”的本质？关于“回响”的奥秘？关于“溯洄”的真谛？还是……关于这个“时渊锁·溯光之枢”本身的……通关方法？！

李零一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要爆炸了！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太过深奥！

但她强忍着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苦和震撼，努力去理解和吸收着这些来自诗神的馈赠。

片刻之后，那股信息流终于停止了涌入。

李零一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深处仿佛有星辰在闪烁。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更加深邃，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

“多谢诗神大人赐予。”她对着诗雪剑，深深地鞠了一躬。

“无需多礼。”诗雪剑淡淡道，“此乃汝应得。‘回响’之力，本就源于共鸣。吾只是……唤醒了它沉睡的部分。”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厉夜霆身上。

“至于此子……”诗雪剑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他的‘频率’，颇为奇特。虽是无意，却也……搅动了吾之‘溯洄’。或许……也是某种……‘变数’吧。”

她说着，屈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查的、几乎透明的丝线，如同闪电般射出，没入了厉夜霆的眉心。

厉夜霆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诗神大人就给他来了这么一下？啥意思啊？

诗雪剑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此乃‘观照’之印。他日若有机缘，或可助汝……窥见一丝‘诗’之真意。切记，莫要辜负了这份……‘偶然’。”

说完，她不再看厉夜霆，目光重新变得缥缈起来。

“试炼之地，已为汝等开启。前路如何，全凭尔等造化。”

“记住，‘溯洄’之路，逆流而上，步步荆棘，亦步步……皆为风景。”

“去吧。寻找……属于你们的‘光’。”

随着她话音落下，周围那片翻滚涌动的彩色光海，开始剧烈地旋转起来！

漩涡的中心，光芒大盛！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户，缓缓浮现！

门户的另一边，似乎……连接着另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里，隐约可见巍峨的宫殿，流淌着星河的瀑布，悬浮在空中的岛屿，以及……无数散发着奇异光芒的……书籍？

“那是……”李零一看着那扇新出现的门户，眼中充满了震撼。

“此乃‘诗神书库’之门。”诗雪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告诫，“其中有吾毕生所悟，亦有天地至理。然，大道三千，旁门左道亦三千。取舍之间，全凭尔心。”

“入内者，或可得偿所愿，或可……迷失其中。”

“时限……百年。”

“百年之后，无论收获如何，是去是留，‘溯光之枢’将重归沉寂，此间世界，亦将关闭。”

“去吧。开始你们的……‘溯洄’之旅。”

话音落下，那扇散发着无尽诱惑的“诗神书库”之门，缓缓打开。

一股浩瀚无边的、充满了知识和诗意的气息，从门缝中弥漫出来，让人为之窒息。

“我们……该走了吗？”林沁看着那扇通往未知的门，有些忐忑地问道。

“走吧。”李零一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百年时间，足够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李晓婉，李晓婉也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还在发懵的厉夜霆，以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李凯诗。

“我们进去。”李零一说着，率先向着那扇敞开的门户走去。

李晓婉紧随其后。

林沁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李凯诗看着前面三个毫不犹豫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茫然的厉夜霆，再看看那扇散发着诱人光芒和未知危险的门户，感觉自己的脑子更乱了。

“那个……零一姐……等等我啊！”她连忙叫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厉夜霆：“……”

诗神大人什么的……果然都是怪物吧喂！

他看了看那扇散发着浩瀚气息的书库之门，又摸了摸自己依旧有点发懵的额头，最终还是一咬牙，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百年时间……

听起来很长，但又似乎很短。

等待她们的，将会是什么？

是传说中的无上智慧？还是足以将人逼疯的哲学难题？

是波澜壮阔的史诗冒险？还是……更加匪夷所思的“诗”之试炼？

无人知晓。

五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那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户之中。

只留下这片无边无际的、由光和概念构成的虚无空间，以及那位依旧静静悬浮在漩涡中心、如同月神般的身影。

诗雪剑静静地“看”着门户闭合，那双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变数……吗？”

她轻声低语，声音再次消散在空寂的虚空之中。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