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六 升神（2/2）
青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该怎么办？
上前，拥抱她？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想念她？
可是，他知道，这只是因果幻象。是劫数制造的假象，用来考验他，折磨他。
一旦他沉溺其中，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动摇，这因果之网，便会瞬间收紧，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能。
他是青璃上仙，他要升神！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声音变得冰冷而僵硬：“你……认错人了。”
少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师兄……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说，你认错人了。”青璃重复道，语气更加冰冷，“你我，素不相识。”
少女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灰色雾气，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冰冷的决绝，开始弥漫开来，将她的身影逐渐吞噬。
“不……师兄，你不是这样的人……”她还在固执地摇头，眼中充满了哀伤和不解，“你答应过我的……说要带我去看东海的日出……说要……”
“够了！”青璃低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身后，传来了少女凄厉的哭喊声，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控诉，如同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耳膜，更刺穿了他的灵魂。
“青璃！你这个骗子！忘恩负义的混蛋！！”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灰色的虚空之中。
世界，再次恢复了死寂。
但青璃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阿鸾……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只能永远地埋藏在心底。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因果劫，会将他过去所有的亏欠、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业”，都一一呈现在他面前，让他品尝最苦涩的果实。
果然，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他来到了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无数穿着破烂铠甲的士兵，正在相互砍杀，喊杀声震天动地。
而在战场的中央，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魔铠、面容狰狞的男子，手持一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走成片士兵的生命。他的气息邪恶而强大，正是魔道巨擘——血屠老魔！
而青璃自己，此刻正站在他对面，一身青衣，手持青璃剑，眼神冰冷，杀气腾腾。
“青璃小儿，拿命来！”血屠老魔狞笑着，挥舞着镰刀，带起一片腥风。
青璃眼神一凝，不退反进，青璃剑化作一道惊天长虹，与那黑色镰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两人脚下的地面，瞬间炸裂开来，碎石四溅。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就此展开。
剑光与刀影交织，法术与神通碰撞。青璃剑法精妙绝伦，每一剑都蕴含着大道至理，锋锐无匹；血屠老魔则凶悍异常，魔功霸道绝伦，招招致命。
一时间，整个战场仿佛都成了他们的陪衬，鲜血染红了大地，残肢断臂不断飞起。
青璃越战越勇，他体内的仙力疯狂运转，青璃剑发出阵阵龙吟般的剑鸣。他要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压抑，都倾泻到这个魔头身上！
终于，在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之后，血屠老魔抓住了一个破绽，手中的镰刀，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狠狠地劈向了青璃的胸口！
青璃瞳孔骤缩，想要回防，却已然不及！
“噗嗤！”
镰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青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他不甘心！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阿鸾……
“哈哈哈！青璃小儿，你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上！”血屠老魔狂笑着，拔出了沾满鲜血的镰刀。
青璃的眼前，开始发黑。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他看到血屠老魔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阿鸾！
她浑身浴血，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说了什么？
青璃听不清。
但他看到，阿鸾的眼中，充满了……失望。
那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加让他痛苦。
下一刻，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
场景，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变换。
他看到自己在一座孤岛上，苦修千年，形影相吊；看到自己在权谋争斗中，不择手段，踩着同门的尸骨，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看到自己为了得到一件逆天法宝，不惜灭人满门，将一个无辜的孩童，冰封在万载玄冰之下……
一幕幕，全是他过去不愿回首、甚至刻意遗忘的黑暗过往。
因果之网，将他牢牢缠绕，将所有他曾经种下的“恶因”，一一化为“恶果”，呈现在他面前，让他品尝其中的苦涩与绝望。
他的心，在一次次的重击下，变得麻木，又变得绞痛。他试图辩解，试图否认，试图将这些幻象都视为虚假。但他内心深处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就是那样的人。
冷漠、自私、为了力量，可以牺牲一切。
这就是你的“业”。
这就是你一路走来的代价。
当最后一幕幻象消失，青璃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没有因果之网，没有过去的影像，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孤寂。
他身上的那层白色光晕，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的肉身，虽然在雷霆中重塑，但此刻，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变得如同行尸走肉。
因果劫，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它并非简单的惩罚，而是……拷问。
拷问他的道，拷问他的人性，拷问他一路走来的……意义。
如果，所谓的“升神”，就是要抛弃一切情感，斩断所有羁绊，变成一个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冰冷存在，那这样的“神”，他……不要也罢！
或许，从一开始，他追求的，就是错误的。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孤寂和绝望吞噬之时，天空中的黑暗，再次开始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开始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灰色。
那灰色，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本质的“空”。
寂灭劫。
这才是真正的最后审判。
如果说天雷劫是淬炼肉身，因果劫是清算业力，那么寂灭劫，便是要剥夺你存在的意义，让你直面……虚无本身。
青璃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这片灰色的虚空彻底溶解、同化。他不再是青璃上仙，不再拥有任何记忆，任何力量，任何形体。他只是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
这就是寂灭。
万物的终点，大道的本源？还是……最终的虚无？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受不到空间的存在。他仿佛漂浮在一个温暖而又冰冷的奇异状态中，既非生，亦非死。
他开始思考。
什么是存在？
什么是自我？
什么是……意义？
是为了追求那缥缈的神位，而不断地杀戮、牺牲、背负罪孽？
还是……像那些凡人一样，有喜有悲，有爱有恨，即使短暂，却也真实地活过？
他想起了阿鸾。想起了她温暖的笑容，想起了她凄厉的哭喊。
那些记忆，此刻不再是痛苦的根源，反而像是黑暗虚空中，唯一的光点。
原来，他并非真的麻木。原来，那些被他深埋的情感，并没有真正消失。
只是，被他用冰冷的“道心”，强行压制了下去。
如果……升神意味着要彻底失去这些，那他……
青璃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执念。
不是对力量的渴望，不是对大道的追寻，而是……对“存在”本身的执着。
我要存在！
我要真实地存在！
哪怕……这存在伴随着痛苦，伴随着悔恨，伴随着无尽的孤独！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不，他并没有眼睛。此刻的他，只是一团意识。
但他感觉到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这片灰色的虚空中，重新凝聚！
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正在苏醒！
那力量，并非来自仙力的积累，也并非来自道心的坚固，而是来自……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
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化为虚无！
不甘心就这样抛弃过去！
不甘心就这样成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记忆的冰冷神只！
这股强烈的“不甘”，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开始顽强地燃烧起来。
它燃烧着青璃的意识，燃烧着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丝力量。
“嗡——！”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呐喊，从他的意识深处爆发出来！
这声呐喊，不针对任何人，不针对任何事，只是单纯地……宣告着“存在”的本身！
随着这声呐喊，那片笼罩着他的灰色虚空，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那些构成虚空的灰色能量，仿佛受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开始疯狂地扭曲、震荡！
寂灭劫，动摇了！
那是一种比天雷劫更加恐怖、更加根本的动摇！是对存在本质的质疑和挑战！
如果连“存在”本身，都可以被质疑，可以被颠覆，那么，所谓的“神”，所谓的“大道”，又算得了什么？
天空中的灰色，开始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浓郁如墨，时而稀薄如雾。隐约间，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灰色的尽头，若隐隐现，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彻底“寂灭”的气息。
那是寂灭劫的本体，是万物最终的归宿，是连天道都要敬畏三分的……绝对虚无！
青璃的意识，就在这毁灭性的寂灭气息和自身强烈“不甘”的夹击下，苦苦支撑。
他的意识，时而被拉扯，时而被压缩，时而又仿佛要膨胀开来。每一次震荡，都让他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消散。
但他咬紧牙关（尽管他并没有牙齿），死守着心中那一点“不甘”的星火。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地磨损，变得模糊。
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片段。
看到阿鸾的笑脸，看到血屠老魔狰狞的面容，看到无数倒在脚下亡魂，看到自己冰冷的眼神……
这些，都变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因为，这些都是“他”。
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构成他“存在”的一部分。
只要他还记得，只要他还不甘，那么，他就还没有真正“寂灭”！
时间，在寂灭的边缘，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永恒。
那片狂暴的灰色虚空，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再扭曲，不再震荡。那股令人窒息的寂灭气息，也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恢复了之前那种深邃而虚无的状态。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动摇，从未发生过。
然而，青璃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