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对影(2/2)
周勃只好躬身稽首回礼,自是答允下来。
陆羡极有威严地行过廷尉府府门前廊,走至阶下卫绾跟前,开口问道,“她人呢?”
“谁?”
“缪小姐。”陆羡语气清淡毫不避讳,似是谈及故人般稀松平常。
周勃在后首听闻,不免有些错愕。
“这······”,卫绾余光环顾四周人的眼色,忽然觉得陆羡在诏狱待得许是有些痴傻疯癫了,非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与缪玄昭相熟才算好。
陆羡敲了敲卫绾正呆滞着的后颈,“走罢,车去祭酒大人府,先答谢一下老师。”
又颔首示意一旁的李沫棠,似是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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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缪逖府上。
卫绾问询府门前的戍卫,“大人不在么?”
其人敛声回禀道,“大人今日休沐,恰好车去近郊,给渭北乡里的孩子们授课了。”
“老师还是如此有济世之心。”陆羡从善如流,又说道,“那替孤去给你们家小姐通传一声吧。”
不过一会儿,有侍者从院内疾步前来,“小姐请诸位先至前堂休憩片刻,她略作收拾便来迎各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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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堂下略等了一阵,卫绾正和李沫棠认真品鉴缪逖府上的茶点,二人窸窸窣窣间有说有笑。
陆羡只觉心中更加急促烦闷,自步入府中以来便是如此。
于是他撇下正打得火热的卫绾和李沫棠,独自一人往院中各处走动抒散。
忽至一格外别致的院落前,恰瞧见院内侍女小厮们正忙作一片,便随意叫住一侍女探问。
“此处住的是谁。”
侍女打扮讲究,显然地位不低,
她狐疑地打量陆羡,未曾在府中见过此人,更是知晓内外之防,便想用言语打发出去,“小姐的名讳岂是随意一个外男能知晓的,还请离此处远些。”
谁知陆羡拂袖经过她,便径直往院内行去,“让院子里这些奉事的人都离远些,否则你家小姐的名声,我这个外男可随意担待不了。”
那侍女一时警铃大作,忙唤院中诸人皆退避到院外,不得擅自将今日之事说与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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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何事如此喧哗。”缪玄昭正好盥面,用帕子洁净完,侍女才将她的外袍穿好,又替她束紧内襦腰间,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可这时兴的式样,为了好看,就是要束的紧些,忍一忍倒也罢了。
“恐怕又是哪个小厮淘气了,芙盈姐姐正打发呢。”湘灵是缪逖为缪玄昭择选的贴身服侍的人,为人最是妥帖。
窗纱细密精致,外间瞧着并不分明,只是阳光正好,缪玄昭在桌前对着铜镜正点眉心的花钿,忽地眼前的光线被遮蔽,竟是一高大的人影映在窗纱上。
“谁?!”
“尽日寻芳不语,长岁淑气入怀。”男人毫无芥蒂的,便吟诵起缪玄昭当日在燕馆后宅的那幅春联。
缪玄昭一时又喜又惊,百般思量却只剩长叹一口气。这人何时竟如此不要脸面了。
她镇静地对身旁的湘灵说,“让里间的人先出去,我同父亲在太学的学生有几句话要说。”
“让他们把嘴和眼睛都闭紧了。”
湘灵机灵晓事,带着人出去时,皆是低眉垂首,不敢去看是谁。
主子的声名要紧。
陆羡进屋时,面上丝毫羞赧也无,反倒有些不明所以的愠气。
他隔着一扇屏风见她坐在窗下的几案前,博山炉中香气缭绕,却并不迫人,只是格外清爽。让人深嗅其间,亦不觉眩神。
陆羡踱步前来,人未到,声先至,“如若往常,你这般讲礼的人,定会着人把我从窗前推拒至院外,怎么,转性了?何时竟也变得如此不拘。”
“我何曾拦得住三殿下。”缪玄昭应声说道,陆羡听不出喜怒。
陆羡感觉有些拳头打到棉花上,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我又何曾留得住你,南渡北归,各处辗转,缪韶小姐,不t累么?”
他说着,已站定在缪玄昭的蒲团边,只冷眼瞧她刚绾好的发髻,发丝间似有阵阵丹桂的馥郁香气。
自方才开口,她便觉得陆羡有些古怪。良久,她才淡淡回声道,“我只想不要再如这次一般,随意便下了狱,我才会很累。”
陆羡闻言,冷不防地从后首俯跪下来,松松地圈揽住镜前的缪玄昭,一点亦不避讳此时青天白日,还有院外不远处正侍立着的小厮仆妇。
他声线清冷如山中云雾,像是被晾着有些久了,从石缝里逸出些幽怨的声音。
“你可知道,在诏狱里,我一无所有,远远看见你被周勃拉拢到怀里,虽也只是一碰即过,我心有多痛。我害怕,我害怕在这条路上兀自踩着悬崖上的索道,即便我胸有成竹,却奈何不了你轻易便可以弃了我。成王败寇,我没有回头路可走,可若来日身旁没有你,我不知会如何癫狂。我就是这般自私。”
陆羡余光对着那镜中人有些哀伤怜惜的眼睛,渐渐收束起臂弯,低首将缪玄昭紧紧扣在自己怀中。
他没有一点缝隙的,下颌只贴上女子的脖颈,先是轻轻触碰,而后用唇舌去试探她是否推拒。
还好,都没有。
她还是他的,完完整整。
陆羡像是在缪玄昭身上不断汲取在狱中数月间没有见过的日光:温暖的,湿润的,能够疗愈创伤的那些东西。
过了很久方才缓缓松开。
缪玄昭一面纵容其有些偏执的温存,心中哭笑不得,他竟是在吃周勃的醋,自诏狱一面方才如此别扭。
她亦长久地理解陆羡心中的不安定感,只是这一次,是他最为外露,最无措亦无助的一次。
“舒服了么?”缪玄昭高傲地没有去看他,刚换好的外衫此时亦被他圈揽的有些褶皱。无妨,一会儿再换一件吧。
良久,只是把案上的那只妆笔塞到他手中。
“替我绘花钿罢。”然后有些倔强地转向侧首看他,眼神似有嗔怪,手指轻点了点眉心。
陆羡一手无端拿着妆笔,只有些痴愣地看她娇俏动作,如同在看一件藏在暗阁里的稀世珍品。
另一只手下意识与她五指相扣,又放在嘴边重获至宝般郑重地吻了又吻,像是要留下什么标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