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迥（一）（2/2）
陆羡华服玉冠，立于马上，风姿殊为迫人。
“殿下。”
“南炀王殿下安。”
“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安。”
一众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陆蕻跟在陆羡身后，二人的坐骑亦步亦驱，于众人形成的夹道间行到最前。
远处还跟着一高阔华贵的轿辇压阵。
众人仔细瞧了那帷帘间，居然是二皇子陆靖鞅。t
许久未见这一位，周围皆有些惊异，坊间传闻他已在宫中侍疾半月，不曾离宫半步。
果然人都消减了不少，面色亦是不佳。
宫人小心将轿辇落地时，陆靖鞅仍是不发一言。
二皇子近处皆是侍卫近身随侍，有心人自然看出了些端倪。
“二哥怎么如此沉默。二哥如今乃是陛下长子，今日秋猎，理应由二哥主持。”陆羡立于马上，噙着笑意看向那重帷笼罩的辇舆，知道陆靖鞅的眼睛正隐在其间望向他。
范阳卢氏本就在暗中积极支持陆靖鞅，多年来中书令卢柘反复上书，明里暗里提的也是立陆靖鞅为储。卢柘的公子卢沐自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能和陆靖鞅碰面的机会。
“还请二皇子殿下为今日秋猎夺魁者赐彩头。”卢沐立即翻身下马，在陆靖鞅轿辇前行礼。
苑内众人有些应和，有些只闷声看三位殿下之间的气氛，并未搭话。
久之，陆靖鞅的声音幽幽的从那轿辇中传出，冷若林中泠然幽咽的泉水。
“这彩头，便用昔年父君赏我的，西域尉犁国进贡的镶绿松石匕首吧。”
陆羡听闻，嘴角微一抽动。都这般时节，陆靖鞅还以为自己可以仗着陆朗的偏爱得势么。
卢沐像得了金口玉言一般，神情极郑重地又朝陆靖鞅行了个拜礼，“是，殿下。”
陆羡在远处瞧着碍眼，又觉得这场面颇有些怪异之处。这世家子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巴结，实在失了体面。
宫人掀起帷幕，待陆靖鞅把话说完，即刻便放下了。侍卫仍旧紧跟在那轿辇近处。
卢沐接着问，“殿下不驭马同猎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
陆羡锋利地挑眉一阵，不屑地望了那卑躬屈膝的背影一眼，朗声便在后首道。
“卢公子还真是对二哥殷勤。孤倒还记得，那年上林苑春猎并东观灵犀宫花朝宴，二哥还‘婉拒’过卢公子的表妹卢萱自荐枕席，你们之间倒是并未因此生出嫌隙啊。”
陆蕻在一旁瞧他，不免打趣道，“三哥，从前你一个冷面郎君，如今话倒是密了起来，挺会损人。”
那卢沐自是气极，却并不敢在此间发作。他便不再躬身停留在那轿辇前，转身上马，只遥遥与陆羡对视一眼，神情挑衅。
而陆羡就是要让他们气极，乱了阵脚。
*
众人在上林苑中奔袭，谁先寻得并猎及苑中已设置好的兕兽，便可拔筹获得赏赐。
各家的郎君们自是兵分数路去寻，还要避让林中凶兽，实是各处惊险。
陆蕻仍跟着陆羡，他俩对陆靖鞅的彩头自然无甚兴趣，只是策马信步各处，踏溪观花。
“蕻儿，你自去和那些郎君们一同游乐，我想一个人静静。”陆羡策马至无人处，悄声对陆蕻说。
“可是？”宫中生活多年，陆蕻并不是纯良如白纸，他心知肚明现下在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趁此机会，盯着陆羡的这条命。
他跟在近处，是为了陆羡安危考虑。
“听为兄的话，快去罢。”
陆蕻自幼黏着陆羡，此时虽也忧心，却也十分听话，策动马匹转身往溪流另一侧的树林中去了。
陆羡拉动缰绳，往密林深处独自行去。
其旁一匹水犀恰涉溪水经过。
正当此时，他终于等到后首有风穿林而过，箭羽抽动林间空气发出窸窣声响，那方向，竟是直接朝他心口命门而来。
陆羡微一侧身，那箭羽堪堪擦过他手臂一侧，他顺水推舟，因负伤跌下忽雷驳。
西域健马受惊长啸，惊天动地，众人皆看向陆羡一侧的深林。
卢沐提着弓箭，拍马近前去探陆羡伤势。
众人遥见三殿下跃下马匹，自然都关切地涉溪折返去看。
卧倒于林中的陆羡与卢沐对上眼睛的那刻，趁着众人还未近前，他有些妖冶地笑了笑，羸弱地要对他说话，却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卢沐借着深林中散漫的日光，看清楚了他口型所示：让你失望了。
陆蕻近前冲下马，立时俯跪在陆羡近前，瞧着他胳膊上鲜血如注却并不及要害的伤口。
“三哥也太不小心了！”
小殿下气极，便要立威儆人，做戏做足，“你们谁的箭这么不长眼睛，竟使皇嗣受损，等父君醒来，定扒了你们的皮！”
见众人皆在一旁做了见证，此一回行事做的不彻底，躲亦躲不过，卢沐便行步上前，认罪倒快，“卢某大罪，本欲猎那水犀，不料箭术不精，误伤了一旁的三殿下，陆某愿凭殿下处置。”
陆羡觉得有趣，嘴角抽动，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行了，并未伤及要害，不必小题大做。今日秋猎本就是祭祀天地，盼物产之丰，又兼及为父君祈福，自然不能因为孤这点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陆羡示意陆蕻扶他起来，“蕻儿，你送孤出上林苑去疗伤罢。”
起身后，又对众人嘱咐，“诸位，还请继续，不必过于挂心。”
卢沐瞧着陆羡在众人围簇下离去，手中弓箭已冷。这么好的机会，竟这样被他错失，实在有愧二皇子殿下。
那枚镶绿松石的匕首作为彩头，本就是陆靖鞅传达给他的信号：
杀陆羡。
*
陆羡上了车驾，对卫绾说，“替孤递个口信给缪司赞，孤围猎时不慎负伤，今夜筵席参加不得，回城中疗伤去了。”
“至于蕻儿，你仍回东观去赴宴，今夜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你担待。”
“三哥你就放心吧，安心去忙你的。”陆蕻长身玉立在马车下，如今当真长成了可以依靠的模样。
陆羡安排好一切，低调的回了含章宫。
宫中内廷的贵人这时分均已出宫往城西去，等到了东观灵犀宫恰好是夕照时分，便是阖宫欢庆，举杯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