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新(二)(2/2)
然而这一秒,她衣袂被风鼓噪着向后翩翻吹起,牵带起的力量,像是在留住她。
此刻想起的,不是辗转各处后,郅毋疾在燕馆的后院将她收留,而是那年陵邑里,陆羡坐于藤床上的那番冷言冷语。
他嘲讽得没有余地。偏生用那样的法子,激起了她的贪生之欲。她从来不是自己伪饰的那般洒脱,可以慷慨赴死,她的人生还有许多的希求,许多想体验的事情。
是他,帮她找回了这条命行走于世间的初衷,而后来的辉煌落笔,则尽由她自己书写。
此刻暂时还给他,也算没有辱没。
缪玄昭心无挂碍地向前挪了半步,一面踢翻了身后交缠上来欲阻拦的长戈,噙着一点点的笑意,而后倾身而下,不费任何气力。
这城门并不巍峨,这样短的距离,很快就会好的。
可甫一下坠,她被那无人无物承托奇异的失禁感夺走了所有的思绪,终究还是生出了畏惧之意。
他会来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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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拼命打马,像是心有感应,比缪玄昭跃下时更快一步的催动了马蹄。便是八百里急驿也不能有的速度,往她坠落的方向奔去。
“郅毋疾,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卫绾疾忙领着死卫跟上前去,此时再不是隐忍蛰伏的时候。
密排的弓箭手见缪玄昭跃下城墙,敌军蓄势近前,立时张弓欲射,不留任何生机。
郅毋疾却发疯一样伸手向缪玄昭坠落的地方,并勒令他们停下,“不要。”
若箭雨一落,缪玄昭必死无疑。
“不要!”
射手们闻言遏住半晌,军中一时大乱。城中的襄城戍卫此时尚且不知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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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几乎是拼上自己所有能催动的生气,去追一片折了羽翼正坠落的鹅黄色蝴蝶。
万幸。
终是在她即将陨落处,以身为席,接住了她。尽管未至于粉身碎骨,却也着实被那下坠的力量拍打折撵,陆羡用最后一丝挣扎出的气力,将她行云流水般放于自己身前的马背上安置。
缪玄昭没有当即转醒,他颤抖的手心抚过她单薄的背脊,立时惊天一怒,“北霁军听令,即刻攻打襄城,不杀庶民,直取郅毋疾项上人头,襄城军中降了的另算,其余格杀勿论。”
卫绾和其余死卫在近处随护,一时便被大军蜂拥冲散。陆羡趁乱策马领她至城楼下的一处角门门洞里,探她鼻息,近乎微弱。
卫绾跟上来厉声呵道,“此时不是你在这垂泪的时候,大军入城还需你坐阵。”
霎时城楼上箭雨淋漓,郅毋疾起了杀心。
陆羡瞧着城门内外的砖砌路面的夹缝里,不一会儿便流血如注,他郑重地对卫绾说,“你亲自护着她去安全的地方,找最好的大夫。襄城未定前,不准再近前半步。”
陆羡立时就要把怀中的人送到卫绾马上,一丝没有犹豫。
却见他缠绕的掌心里有一处温软,正捏了捏他指腹,“我不走……我就在近处看着你。”
臂弯里的缪玄昭缓缓睁开双目,一如从前水杏子般明亮。
陆羡惊讶地当着卫绾的面就将她揽在怀中,那气力近乎让她喘不过气。他根本不敢想象,如若缪玄昭因此醒不过来,他该如何度过这漫长寂寥的一生,她醒过来了,他就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离开自己身边。
缪玄昭挣扎着紧紧贴近他颊间,用获得生机后尚且微弱的鼻息和他交换着这此间逼仄的空气。掌心用了些气力,紧紧与之双手合十,如果这一刻是梦,她庆幸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还能再见他。
所幸,他的脉搏和心跳都如擂鼓一般,让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个男人还是不顾一切的接住她了。
“你……不要怕,襄城的百姓……和我,等你……很久了。”
卫绾在一旁骤然松了口气,“缪小组刚才遭了大罪,你这么抱着她,瞧她说话都提不上气了。”
陆羡方才回过神来,仓促间只将她松松揽在怀中,却是四目相对,激动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熨帖的话语。
“行了,尚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缪小姐福大命大,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就在近处营帐里守着她休息,再找大夫来瞧瞧,等你的消息。”
卫绾接过缪玄昭仔细放在马背,没给陆羡温存寒暄的机会,便抽出身后的长剑杀了出去。
他既接过陆羡最真挚的嘱托,便要在箭雨之中,杀出一条新路。
陆羡回头望那马匹越行越远,心中顿时溢满了各种不明的况味,千言万语,只化作心中暗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必要让郅毋疾死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