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二更)(2/2)
皇上张了张嘴,他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是真等到老二将话说出来后他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老二太残忍了。当着宗室及官员的面,老二怎么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罢了罢了,这话反正是他自己说的,与自己无关。
裴元珩撂下这句话后,余光看到了裴元玺难以置信的眼神,只怕这家伙以为他疯了。
不止是他,赵谦等人从宫里出来之后也在唉声叹气。老尚书要强了一辈子,如今看裴元珩为了流民都开始自寻死路了,打从心底里替他惋惜:“王爷不该意气用事的,这事继续磨一磨或许还有的谈。”
只是怕那些流民们等不及了。赵谦也不能说晋王就错了,但他方才的确太心急,谁也不能保证这场旱灾持续多久,更也不能保证这群流民能听进去话。如今只盼着江南的粮食能早日运到京城,缓解北方的困境。
丁蒙与田丰亦是忧心忡忡,不过裴元珩可没心思安慰他们,回到户部之后便紧急抽调人手。
为了他的小命着想,赵谦一切都紧着裴元珩来,户部人手能给的都给的。当日下午,裴元珩便领着人手与左右卫士兵出了城。
因其中涉及到营建事务,工部尚书陈善方也被皇上给派过去了。
右卫大将军与裴元玺关系亲厚,如今跟着裴元珩不过是出于公务,并没有多尽心。他是等着看晋王的笑话,不仅是他,整个朝廷如今都在看晋王的笑话。入朝为官总有不成文但心照不宣的规矩,而今晋王没有能力却妄图挑战整个朝廷,他不倒霉谁倒霉?
但神奇的是,晋王貌似真的拿捏住了这群刁民。
自从晋王带着架着锅煮粥、施粥之后,这群流民便在晋王软硬兼施的手段之下,变得乖觉起来。晋王来得第一天便许诺:“朝廷不会不管黎民百姓,但百姓是百姓,反贼是反贼,带头挑衅、助纣为虐者自当早日清理。你们只需依照指令行事,本王可以保证,今日在场所有人都不会被饿死。”
他说话声音透着些凉意,但是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让人莫名信服。
有时候,混乱的一群人只是缺了一个给他们布置任务、划定规矩之人,何况这人手里还有粮食。
裴元珩在这群流民中立了规矩,每人每日早晚各领一餐,作为回报,他们得去打水、拾取柴火、搭建帐篷……甚至身体强壮的还得去周边翻田做种种农活。
自然也有人嚷嚷着不公平,凭什么要让灾民做工?京城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领粮食。这些人甚至不服管教,想要对朝廷的人动手。晋王当时没说什么,当晚便以这些人身体不适为由将惹事的头子都给带走了。
这群人消失得悄无声息,但是日夜相处的同伴岂能不知道?先前觉得这位王爷年轻好糊弄的人,瞬间都沉默了下来。
没有粮食吃,他们敢孤注一掷,如今有了粮,他们并不想死。
连陈善方也不知道晋王将这些人带去了何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晋王并没有要借着放粮收拢人心,相反,他对所有灾民都很冷淡,不过做事绝对公正,不论男女老少每日施粥的分量都是相同的。
先前有男子抱怨不公,晋王冷着脸来了一句“不吃就滚”,唬得人家再不敢多言。
施粥三日,如今这些流民大多已习惯了听话便有饭吃的规矩,更习惯了听从这位年少晋王的指令。
裴元珩又熬了数晚,写了一个以工代赈的奏章呈了上去。
他能确认这场旱灾持续时间不长,可如今的问题是,破产的流民太多了,赶来京城的,跟正在赶往京城的大多无恒产。即便让他们回程,日后面对无田、无种、无农具的困境他们一样活不下去,不如借此机会将隋唐时的大运河开凿出来。他先前所在的时空是有这么一条历史上存在的运河,可大楚没有。大运河加上陆运,每年江淮一带进入关中的粮食可以比如今再多几百万石,足够解决关中缺粮的窘境。
工部尚书无意间瞥见这份奏章后,眼神都在发光。他真没想过晋王竟然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此事若是真能促成,不比他们每日在这儿建造房子强?南方可没有旱灾,他们带着人从杭州开始施工,还能就近用上南方的税粮。用工钱跟粮食吊着,引导剩下的流民去修建运河,他们便不会涌入京城了,朝廷也不会有危险,真是一举多得。
陈善方很想仔细看看这道奏章,可惜他跟晋王从前没有任何交集,如今也不好问得太过。
但裴元玺却看到了这道奏章,在他父皇的桌案上。前些日子父皇发了那样大的火,如今因为这道奏章,忽然怒火全消。他固然还是不喜欢老二,但却对这道奏章放在了心上。
裴元玺知道,父皇一定会采纳。一旦运河开凿出来,势必功在千秋。裴元珩的威胁越来越大,裴元玺忽然觉得,若是自己不做些什么,一定会被比下去。
他是储君,是太子,若是被晋王比下去,像什么话,来日又该拿什么服众?裴元玺甚至有些后悔,他当日就该跟着老二一起去赈灾的。
如今再去赈灾也来不及了,裴元玺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父皇设坛祈雨。
早就说好的事,皇上并未推辞,工部礼部日夜兼程,不过两日便在城外设坛,祗告天神、地祇、太岁。
裴元玺自告奋勇,说要代替父皇去祈雨。皇上本来想自己去的,还能彰显一下皇恩浩荡,但是太子执意要去,皇上也只能将机会交给他了。
父子俩对于能否顺利祈雨心里都没有底,但是事总归要办。
裴元玺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让心腹准备了数篇文章,等到他祈雨时便在文人间传阅。裴元珩既然想要收服流民,他就得巩固在文人心中的地位。
一切准备妥当,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子即将代替圣上祈雨,郑厌自然也听说了,他不仅听说了,太子还准备将他待在身边,毕竟郑厌也算是有功之臣。
郑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心里暗道了一句对不住。
不过随即又觉得,他没什么好对不住的,他从来就没错过,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青华山下,早已有文武百官在此等候,皇室宗亲也齐聚于此,周围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侍卫,生怕到时候有人会对储君不利。
裴元玺踌躇满志地抵达了地方,正欲登台,腹中骤然爆发了一股熟悉的剧痛。比上回还要猛烈,还要让人难以忍受。顷刻间,裴元玺便已忍受不住,眼前一片发黑,竟疼得晕了过去。
周围乱作一团,左右侍卫生怕有人行刺陷害,立马架起储君原路返回。
人潮涌动,被留下来的官员宗亲面面相觑。
周伯羡看向众人:“吉时已到,这祈雨还要继续么?”
钱都花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陈善方咬牙:“继续!”
可是让谁继续呢?在场众人盯上了裴元珩跟齐王。
这会儿若是上台祈雨,多半要被太子记恨。周伯羡不忍心让齐王犯傻,但是晋王聪慧必定不会畏惧太子,他遂开口道:“劳烦晋王代储君祈雨。”
丁蒙炸了:“凭什么要晋王去?”
“那总不能让你我去吧?”陈善方反问。
户部的人都面带不愉,这不就是欺负晋王身后无人吗?
众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晋王,也都清楚,这场雨多半是下不下来的。只能委屈委屈晋王了,大不了他们日后稍微照顾一下晋王。
裴元珩并未拒绝,看似心情凝重,实则谁也不知道他心中一片雀跃。缓缓登台后,裴元珩从礼官手里拿过祭文,欣赏了一番。
文笔不错。
礼官还在心疼晋王这个倒霉蛋,但是递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晋王貌似在笑?都被架在火上了,有什么好笑的?
裴元珩朗盛诵读祭文,刚念到“今旬不雨,既为凶岁”时,纸上忽然落了一滴水珠。水滴晕开,打湿了纸张,原本的字迹也被模糊了边缘。
他擡头,睫毛处正好接到了一滴雨水,这下连视线也模糊了。
竟然真的这般准时,裴元珩还以为要拖一拖呢。
还不等裴元珩继续往下读,落下的水滴越来越多,天边不知何时来了乌云,须臾雷声大作,细小的雨滴逐渐变大,俨然有瓢泼大雨的倾向。
在场的官员被淋成了落汤鸡后,愣怔在原地。
不是,这就降雨了?
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