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2)
第三十章
沈千意来传达圣意的时候,苏怀月刚刚开始整理《天胤·凤平志》。
这是前朝史官记录下的凤平年间的史事。内容很杂乱,有记载皇帝言、行的起居注,也有零散的政要、职官、田志…乃至于各地送上来的县志等等。
倒不是她闲着没事费精力去整理前朝的东西,而是从沈千意处得知,皇帝竟然同意了她那时的说法,要以《绿石纪闻》为底,修撰国史。
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
要知道自她父亲去世,将这《绿石纪闻》托付于她,她心中便一直沉甸甸地压着这件事。
修史诚如她老师所言,乃艰深幽暗之途,需要治史者深厚的学养和功底。仅凭她一人,实在是很难在有生之年完成父亲的遗愿。
但有了皇帝这一命令,便能举全国之力,纳济济人才,修皇皇巨著,不比她一个人在那闭门造车来得更妙?
不仅如此,她如今也是秘书省一个小小官员,也许也能有机会参与其间。一想到这儿,她便兴奋得不得了,故而迫不及待找出前朝旧志翻阅。
沈千意为免她一个女娘在男人堆里尴尬,只把她单独设了个工位在二楼藏书阁里。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她临着窗读书,看层层光线落在那一排排书架上。灰尘飞舞,时光静谧,倒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杨九娘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大多数时候只怔怔地看着远处。等她落笔歇一会儿的时候,便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比划写字。
字写得歪歪扭扭,苏怀月认不出来,只道:“是不是在写爹爹那日教你写过的名字?”
杨九娘张着眼睛看她,并不说话。
苏怀月便提了笔,在纸上写下杨九娘的名“杨瑛”。杨九娘目光微动,倒添了些神采。
这时,沈千意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随即敲了敲门,同她说皇帝有召。
苏怀月应下,站起身,杨九娘亦跟着她起身,揪住了她的衣角。
苏怀月此时倒有些为难,皇帝宣召,她实在并不想再把杨九娘再带到皇帝跟前去。又见杨九娘今儿状态似乎好一些了,只道:“姐姐去去就回,你就在这儿等姐姐一会,好不好?”
杨九娘望着她,还是不说话,小手依然揪着她的衣角。
沈千意闻言便道:“苏娘子你放心去便是,我替你在这儿看她一会儿就是。”
说着,进来找书,只问道:“《凤平志》在哪个架子?”
苏怀月道:“就放在我那桌上呢。”
沈千意应了,走到桌前,顺势还薅了薅杨九娘的头:“九娘真乖。回头叔叔给你买糖葫芦吃,好不好?”
杨九娘还是没说话,大眼睛看了看沈千意,神色平静,倒没什么波动。
苏怀月心中稍安,便撇开了杨九娘的手往门口行去,临出门回头一看,九娘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心中有些不安,试探着下了三两级楼梯,果然下一秒,那房中就传出能刺穿耳朵的尖锐叫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纵使不是第一次听见,纵使心中已然有些准备,这会儿苏怀月还是狠狠被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阁楼。
那沈千意头回见识这种场面,被吓得整个人差点都跌在地上,好险扶着窗框站稳了,只把手里刚拿起的书简哗啦啦掉了一地。
苏怀月几步冲上去抱住杨九娘:“姐姐在这,姐姐在这。好了,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杨九娘眸中涌出泪水,终于是止住了尖叫。沈千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毛病?”
苏怀月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无奈地向沈千意苦笑了一声。如此,也只好牵着杨九娘一同下楼了。
走上朱雀大街往宣政门去,迎面却瞧见了她的老师宋白砚,正偏着头同身边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那老者剃着光头,头上点了香印,乃是个和尚。
和尚精神矍铄,看不出究竟是多大的年纪,不过一望之下会令人想起来盘虬的树根。
苏怀月同老师行了一礼。
宋白砚只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苏怀月回说是皇帝召见。
如今杨诚一事已过,皇帝同她这学生已经打了照面,宋白砚倒并不再如何担心皇帝对苏怀月有什么心思。
因点了点头,又向那和尚介绍道:“了然大师,这位正是方才同大师说起的绿石先生的女儿,苏怀月。”
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看着苏怀月的神色倒有些遗憾感慨之意:“那时一别到如今不过几十载,倒真有些物是人非。苏施主,节哀顺变。”
苏怀月回了一礼,因好奇问道:“大师曾同家父相识么?”
宋白砚解释道:“了然大师几十年前曾来京城讲过经,你父亲在,我也在。故而那时彼此相识。”
苏怀月寻思着自己那时恐怕还小,故而对此事没什么印象,便又朝了然行了一礼:“见过大师。”
彼此引见完毕,宋白砚便只让苏怀月先去见皇帝。
苏怀月牵着杨九娘的手正要离开,忽听那大师道:“苏施主稍候,这位小施主是?”
他说着,便蹲下身细细打量杨九娘的面貌,犹疑道:“这小施主好生面善呐,可是姓杨?”
苏怀月倒有些惊异,只问道:“大师如何知晓?”
“果真是姓杨?”了然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倒有些惊喜之色,只问道,“这小施主同杨诚杨施主,是什么关系?”
苏怀月道:“唔,是父女。”
了然闻言,露出笑意:“啊,杨施主的孩子竟也有这样大的年纪了,当真是可喜啊。”接着又道,“如此看来,杨施主如今应当亦在京城了,不知苏施主可否将杨施主的地址告知老衲,老衲也好趁此机会拜会拜会。”
苏怀月闻言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面上有些犹豫。
了然还以为苏怀月是不欲将杨诚的地址随意透露给旁的不知底细的人,因解释道:“老衲同杨施主也是有段渊源。那是凤平年间的事情啦。那年冬,北方降了数十年难见的暴雪,哎呦,可真是大灾难呐!老衲那时正在晋城一带游历,途见流民无数,尸骨累累,实在是心有不忍,便领着他们一道往晋城去,恳求晋城刺史开门救人。”
“只是大灾之下又起大疫,那刺史唯恐疫病传染至城内,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开城。杨施主那时正是晋城的城门吏,眼见这般惨状,冒着丢官的风险强劝刺史,到底是说服刺史为我们设棚施粥。往后杨施主又不断奔走,寻了善人为我们分发御寒衣物,又找来药馆为我们研制治疗疫病的医药。那时老衲也不幸染上疫病,得亏杨施主这善举,方得以茍全性命呐。”
说着,他露出怀念的笑意:“那时杨施主还十分年轻,未料到这许多年未见,竟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了。老衲并非是心怀恶意,只是想拜会拜会曾经故交,还请苏施主与老衲行个方便。”
苏怀月听完这一段旧事,愈发是有些不知所措:“杨、杨叔他如今…”
宋白砚却打断了她,只示意她先去应皇帝的诏。
苏怀月应下,牵着杨九娘行出几步,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却见那老和尚脸上本来还满是融融旭旭的笑意,忽而一瞬间嘴角就耷拉了下来,提起手掌匆匆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又低低问了些什么,随后长声一叹,那本来矍铄的精神气一下子就颓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
苏怀月握了握杨九娘的手,终于转了头,叹息道:“走罢。”
行到宣政门,便有小太监领着她往延英殿行去。
到得一个月门下,见着那门下正站着个高福,接着继续领她往内走。
苏怀月如今见着高福,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只道:“那日有所冒犯,还请高公公见谅。”
高福侧着身子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这么一瞥,便见得苏怀月发上簪了个木头簪子,登时瞪了瞪眼。
顿了顿,忍不住道:“苏娘子这发上的簪子倒是别致。”
苏怀月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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