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2)
第三十四章
张彤儿这一肚子的话也是实在找不到旁的人来说了。
纵使她性子并不那么敏感,来了京城后也能轻易发现,京中那些贵女并不如何待见她。
她知道,在那些进退有度、行止合宜的贵女们眼中,她这样咋咋呼呼的性子足能够称得上一句粗鲁野蛮。
不过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见得就看得上她们。在她眼里,这些贵女们一个个也是举止造作,令人见之生厌。
就这样,她到了这京城的小半月,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交上。她是个狗窝里藏不住一块剩馍的性子,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就忍不住想找个人倒一倒了。
奈何她那些女儿家的心思,太后听了想来不会在意。吴夫人呢,恐怕根本都听不懂她要说什么。明明这个小屁孩那就更不用提,前嘴同他说了,后嘴他就能捅到她表哥这个当事人跟前去。
一直到了今日,到了此刻,她忽而才发现,这个苏怀月,好像、好像倒是听她倒豆子的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纠结来纠结去,终于忍不住一把将这个昏昏欲睡的女子摇醒,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我表哥今儿到底去哪了?”
苏怀月迷迷瞪瞪睁开眼,茫然道:“陛下的行踪,怎能随意给旁人知晓。”
张彤儿气呼呼道:“我知道!”
苏怀月瞧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也是生了些八卦之心,只问道:“陛下去哪了,竟惹得你这样生气?”
张彤儿靠回躺椅上,揪着眉头道:“他是去文庙了!”
“文庙?倒是个正经的所在,有什么不妥么?”
张彤儿愤愤道:“地方是个好地方,可陪着他去的人不是个正经人!”
苏怀月听到这儿听出点眉目,只道:“你表哥同个女子一道去的啊?”
张彤儿急道:“我表哥才不会单独同女子一道去逛文庙呢!”
“那你为何生气?”
苏怀月这一问,终于问到了关键之所在。张彤儿抱着胸,噼里啪啦开始往外倒:“你不知道!前儿我表哥下旨教朝中官员的亲眷时时入宫陪侍我的舅母,这其中就有个女子,十分令人看不过眼!”
苏怀月知道现在没她说话的份了,只问了句“什么样的人呢?”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便听张彤儿继续道:“那女子说她自己身子自幼不好,故而这种天气就开始穿上了冬装了,走路的时候也需有个婆子扶着,走不了两步就喘气要歇一歇,那叫一个矫揉造作!
“偏偏她这样,我舅母就十分疼惜她!每次她来宫中,就又是让小厨房煮药膳,又让御医来看。常常留她到敲暮鼓,还不舍得令她回去。”
苏怀月听这一段描述,忽而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恁地熟悉,让她影影绰绰想起个人来。
但还不待她想清楚,便听张彤儿继续道:“你知道我表哥最有孝心了,每日晨昏定省,必是要来看两遭舅母的。那女子也不知是不是成心的,每次来寿康宫总要拖到我表哥去了才肯走。哼!既然我表哥去了,她就免不了要找机会同我表哥说上几句话,就这么一来二去的…!”
苏怀月瞪着眼睛道:“你表哥就喜欢上她啦?”
张彤儿立即高声道:“才没有!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我表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人?”
“你是不知道她有多么矫情,前儿寿康宫一株金钱树给下头人浇水浇死了,她对着那盆东西就开始掉眼泪,只说前阵子看到这树还郁郁葱葱,没想到今儿就已经枯死了,命运实在无常,也不知她自己是不是哪一天就也像这树一样一命呜呼了云云。哎呦,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听那话真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怀月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狐疑道:“这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张彤儿道:“叫什么不知道,只听舅母一直唤她柳娘子。”
苏怀月一顿,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体弱多病,多愁善感,还是姓柳,这不是柳眉却又是谁?
没料到听小话听到了自个朋友身上,登时十分尴尬,只道:“她确实因为身子原因,是有些多愁,也是情有可原。”
张彤儿瞪着她:“你干嘛替她说话?你和她是好朋友?”
苏怀月在张彤儿这严厉的表情之下只能讪笑了两声:“只是听说过,听说过…听说此人从小身子就不大好,一直长到现在,大半时间都是躺在榻上度过,喝药当喝水的,所以很容易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情绪波动。”
张彤儿道:“谁知道她是真的还是装的!总而言之,她这一番做派可讨我舅母怜爱了!哼,也是吃准了我表哥心软,不会同她这样一个病弱女子甩脸色,故而常常缠着我表哥!今天也是,忽然说什么下午要去文庙!我还以为她真舍得放弃下午见表哥的机会呢,却原来,却原来表哥也要去文庙!”
苏怀月弱声道:“这柳娘子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她自小也喜欢跟着读书,去一去文庙也是…”
张彤儿只蹙眉道:“苏怀月,你怎么总替她说话!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苏怀月哭笑不得,没料到就听这么几句八卦,她就被划进了张彤儿的阵营里了。
只好笑道:“去文庙能有什么了不起?谁都能陪陛下去。可你是陛下的表妹,肯定有些特别的事,是只有你才能为你表哥做的,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彤儿听了这话,倒有些若有所思起来:“对啊,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是表哥的表妹,只有我才能为表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这么一想,忽而一拍掌道:“我想起来个顶重要的事情来了!”
苏怀月道:“如何?”
张彤儿道:“前些日子舅母提过,过不了些日子就是表哥的生辰了!舅母说,表哥惯来不喜欢热闹,这样的日子在外头设宴,自己露个面却仍在书房里待着。吃也不爱吃那些荤腥的,只吃一碗长寿面!”
她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表情:“那长寿面向来都是我舅母亲自做的!嘿嘿,今年,那就由我来给表哥做!就算她陪我表哥去一百次文庙,那一定也比不上我在表哥生辰时做的这一碗面!”
苏怀月敬佩道:“哇,你竟然会做面,真厉害。”
张彤儿噎了一噎,眸子盯过来:“你既然字也得那么好看,一定也会做面罢?”
苏怀月亦跟着噎了一噎:“…这,做面和写字没有必然的联系罢…”
张彤儿既然下定了要做面的决心,便开始用心准备起来。苏怀月满以为这件事同她实在没有任何干系,却没料到被张彤儿一道抓去了太后的小厨房。
赵太后知道两人有这样的心思,起初十分高兴,尽心尽责地亲自下厨房同二人演示起来:“首先呢,是要和一个面团出来。咱们得加点盐、加点灰…盐同灰的量不要多,搅起来就行。再往里加凉水,一边加,一边搅和,这样,看见了吗…”
猛听见赵太后一声喝:“张彤儿,你加这么多水做什么!一点点加,一点点加,哎呦,你这哪是和面啊,你泡洗澡水呢这。”
苏怀月也没有好到哪去,赵太后毫不留情啧啧道:“你把这水省着回去喝嘛?啊?要把面粉和水搅吧搅吧起来,不是让你干搅面粉,懂了么?”
赵太后那点高兴尽无了,只叹息道:“哎哟,你们这和个面都和不出来,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做碗像样的长寿面呐?”
苏怀月自认为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人才,而她显然不是做面条这个领域的人才,借口要在秘书省校书,第二日清晨就往宫外去,将将走出宣政门,被张彤儿追上死皮赖脸往里头拖。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非得给我舅母骂成筛子不可。求求了求求了,苏大善人,苏姐姐,苏姐姐,一起嘛,一起嘛。九娘看不见你,要哭呢,来来来,一起回去。”
苏怀月哭笑不得:“九娘现在同吴夫人亲近得很,不需要我时时陪着,你不要拿她做借口。”
两人正纠缠不休,恰巧遇着沈千意从秘书省方向来,似乎要进宫,苏怀月忙道:“沈大人,沈大人,助我,助我。”
沈千意诧异停步,一眼却看见了张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试探着打了个招呼:“张小娘子?”
张彤儿蹙眉擡头。
沈千意笑道:“果然是你,何时来了京城了?”
张彤儿打量了他一会儿,想起来了:“啊,你是表哥身边那个狗头军师。”
沈千意忍俊不禁:“承蒙娘子记挂。如今沈某在秘书省任职,你手底下拖着的这位是我秘书省的官吏,张小娘子这是?”
张彤儿只横眉道:“这不干你的事!”
那语气神情之跋扈仍旧同沈千意当日在幽州初次见到张彤儿时一模一样,沈千意只笑着对苏怀月道:“对不住,这位张小娘子沈某实在惹不大起,苏娘子你便好自为之罢。”
沈千意潇洒离开后,苏怀月便再扛不住张彤儿的巨力,到底给张彤儿又拖回到宫里去了。
埋着头在小厨房里扎扎实实学了几日和面、揉面、擀面,到底也能切出像模像样的面条了。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皇帝生辰那天,傍晚果然便是在太和殿设了筵席。
而张彤儿本着面要吃新鲜的想法,自清晨便拖着苏怀月在小厨房捣鼓起来。苏怀月思忖着过了这一日终于能从这“苦役”中解放出来了,便也打起精神帮忙。
两人灰头土脸在小厨房一直忙活到黄昏,终于是合力将一碗长寿面做了出来。
可没料到面是做好了,张彤儿美滋滋往皇帝书房端,却又哭唧唧地回来了。
苏怀月忙把面接下,问道:“怎么了?”
张彤儿委屈地直淌眼泪,只摇头道:“我表哥今儿不知是见了谁,心情很是不好,理也没理我。”
苏怀月只好劝道:“你对你表哥这样一份心,他既然看不见,你干脆便也不要理他好了。”
张彤儿道:“那怎么行!”
这么些日子下来,两人倒也培养了些不深不浅的感情,苏怀月不由问道:“你怎么这么喜欢你表哥?”
张彤儿道:“我表哥这么厉害,谁见了当然都会喜欢。”
苏怀月笑道:“厉害的人那么多,也不见得就非得吊死在你表哥这一棵树上。”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旁的人,只能拿身边人举例子,“比如…比如我老师宋白砚,文章写得就十分厉害,你表哥恐怕也比不上;还有沈大人,沈大人读了许多书,论起道来十分厉害,你表哥可能也都论不过他;嗯…还有…”
张彤儿闷闷打断道:“其实也不是单纯为了他很厉害…”
她埋着头,轻声道:“就是…我表哥年轻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可怜。他大哥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苏怀月摇了摇头。
张彤儿道:“我那大表哥是被…”
她说到这儿,又觉得再说起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有些害怕,只摇头道,“总而言之,自大表哥死以后,我这二表哥好像就变了个人似的了,再不轻易同旁人表露自己心里的情绪。我就是觉得,什么都闷在心里,高兴的事也会变得不高兴,不高兴的事那就会更加不高兴,这样好像也就太可怜了…”
苏怀月同皇帝相处不深,不过在她印象中,皇帝好似确实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只劝道:“你表哥也许就是这样的性格呢,倒也不见得有你说的这样可怜…”
张彤儿又打断她:“不是的,从前我表哥的性格虽说也是冷淡,但该笑时也会笑的,该说时也会说的,不像现在这样…这段时间以来,我都觉得我好像不认识他了。”
苏怀月也无话可说了,到底她从前没与皇帝相处过,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不过其实从赵太后这样颇是开朗的性格来看,皇帝的性格其实也不该如此沉默罢…
只是做帝王的本来就该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表,沉默寡言倒也再是正常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帝王也不是神仙,也是肉体凡胎,也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萧听澜当真坚硬如此,真连个可以一起说说话的枕边人也不需要么?
正是胡思乱想,张彤儿忽道:“这面冷了。”
苏怀月道:“那咱们再热一热?”
张彤儿红着眼点了点头,两人又烧起火来把面又热了一遭。本来面做的就不大劲道,这会儿再一烧,都快成疙瘩汤了。
苏怀月试探着问:“要不干脆我们自己吃了算了?”
张彤儿又倔强地摇摇头。
苏怀月道:“那,那再送给你表哥去?”
张彤儿没说话,苏怀月便知道她心里还是想给表哥送面,叹口气道:“好罢,我陪你一道去。”
张彤儿擦了擦眼泪,小声道:“谢谢。”
两人又往延英殿的方向去,远远还见着那儿灯火通明。张彤儿越走到近处,倒越有些胆怯。走到廊子尽头,忽而把面往苏怀月手里一塞,只道:“苏姐姐,你替我送一次罢。我,我有点不敢去。”
苏怀月失笑:“我同你表哥又没什么交情,倒有些师出无名。”
张彤儿道:“我表哥对我从来都不怎么耐烦,我已经打扰他一次了,这次再去,肯定要骂我的…”
她说着说着,想起来苏怀月方才劝她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泼天的委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苏姐姐你说的对,我干嘛非要喜欢他?他既然不理我,烦我,那我也烦他,不理他好了,还巴巴地来给他送面…”
苏怀月见她又伤心起来,只好道:“好好,那你别去了,我替你去罢。我反正也不喜欢他,我就冷冷地把面一给他就跑,让他知道再没人会像你这样对他好,他就知错了。”
张彤儿“噗嗤”一笑:“好了,也就是一碗面,哪值得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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