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修)(2/2)
几句闲聊间,太后身边那大宫女环佩行出来,只说是小公子醒了。
一行人便同往明明房间行去。
明明因着那箭伤在背上,便只是趴伏在床榻上。
但见得那唇色当真是一片惨白,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面上亦隐隐透出来一种不祥的青色。
苏怀月心酸地喊了声:“明明。”
萧景明擡起头,神色十分惊喜,但声音不免还是因伤有些有气无力:“二婶!”
苏怀月牵着杨九娘过来,胸中千言万语,只是没法在此刻当着诸多人的面说出,最后轻轻摸着他的头:“谢谢。”
萧景明一顿,却是咧着嘴笑:“二婶,你谢我做什么呀,要谢就谢二叔。不是他来救我和瑛儿妹妹,我们就都被那个大坏蛋射死啦。”
这么一刹那,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好像瞬间就长大了,苏怀月心中一阵酸涩,只是应道:“嗯,二婶知道的。你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继续来跟二婶练字。”
萧景明立即皱着眉道:“啊?伤好了就要练字啊?那我、那我…”
杨九娘恍然大悟道:“明明哥哥你不好好喝药,不快快好起来,原来是在怕练字呀!”
这话一说,倒是太后瞪起了眼:“明明,不好好喝药?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景明只急得忙给杨九娘使眼色,杨九娘却浑然不知,已经脆生生回道:“我看见明明哥哥把药偷偷吐在床头那盆吊兰里了!”
太后立即是眉头一竖,就要来撅他的耳朵:“明明!”
萧景明倒不怕自己这个奶奶,但却怵他二叔。
果然便见他二叔听了这话,立即是蹙着眉朝他看来。
萧景明登时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二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杨九娘道:“那我以后会监督你的。”
萧景明只是咬牙切齿道:“下次喝药不准你在这儿了。”
杨九娘毫不畏惧,接着道:“那我就把你偷偷哭的事情告…”
她话没说完,萧景明已经来捂她的嘴。
但是张彤儿还是捕捉到了这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毫不留情笑起来:“好哇,萧景明你原来还偷偷摸摸躲着哭。啧啧啧,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还这么胆小,羞不羞啊!”
杨九娘却又来回护萧景明:“明明哥哥才不胆小呢!只是因为那个大坏蛋太凶了,他才偷偷哭的。”
萧景明但感觉自己要被杨九娘气死了:“祖宗诶,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啊,求求了…”
张彤儿:“敢做不敢当,萧景明,你这算什么男子汉嘛…”
屋中响起来团团一阵笑声,萧听澜听着这欢声笑语,到底也微微翘了翘唇。只是一笑之后,他又孤身一人折返到了窗子前。
窗槅外头是浓黑如墨的天,夜幕已经悄然降临。
抄手游廊上的烛灯渐次亮了起来,星星点点,一路蜿蜒远去,便宛如那时城门楼上所见万家灯火。
苏怀月偶然回头,便瞧着萧听澜不知何时又独自一人站在了窗槅前。
屋外夜色浓重,衬映其挺拔身影,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孤寒。
苏怀月就又想起来那夜萧听澜生辰,也是这样独自一人端坐在那浓重的黑暗之间。
此人好像总是这般眉目间郁郁寡欢,那样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模样,将自己同这些暖色调的热闹欢笑隔绝开来,坚冷如冰,刚硬如铁,难道不辛苦么?
大约是为着在马车上冒犯了皇帝,苏怀月多少有些心虚,这会儿就慢慢行到了萧听澜身侧,轻声道:“陛下,其实一起跟着笑一笑,好像也很不错吧?”
皇帝听了这话,微微侧了头来看她。
万家灯火之间,苏怀月眸间像是倾落万丈星河,眸子弯如弦月,柔唇映着烛火。一刹那间后面那些说话声仿佛也变得模糊,世间只留了这张笑靥似的。
这么一瞬间,萧听澜倏而就想起来苏怀月许多的笑。
譬如江南白墙青瓦之下,鬓边紫藤侬艳,微笑祝他“一路顺遂”;譬如萧府再见,黄昏之间眉眼如诗,笑着说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譬如从绿石书院返回,明月清辉之下,笑比蜜浓,道“多谢郎君”;譬如他生辰那一晚,烛火下眸光涟涟,刺破浓厚阴影,笑着同他道“臣女说的都是实话…”
再譬如方才,说“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眉眼弯弯安慰他不必在明明一事上过于自责…
再譬如现在,浓重夜色之下,相伴于他身侧,笑靥如春,共他看这灯明星灭...
这女子似乎很爱笑,总在笑。
而他刹那惊觉,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些笑靥竟而已于不知不觉中早深深刻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教他轻而易举就能想起来那画面中的点滴细节。
他自忖自己并非是那样过目不忘的奇才,登基至今,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不计其数,常常有所遗漏,何以却偏偏记下了这样最不要紧的琐事?
萧听澜的心倏而狠狠一跳,但觉那根穿心而过的细线又吊着他的心猛颤了两颤。
可有些事情断不能细思,一旦细思便会迷失于妖冶而又危险的罂/粟花海,最好及时打住。
萧听澜眉头猛又蹙了起来,头接着撇去了边。
随后还觉得不够似的,顿了一顿,转头就快速走出了房间。
*
苏怀月自觉自己笑得足够好意,萧听澜就算还记恨着她那次大逆不道的举动,看她不大顺眼,不想领她的情,总归也能理解她的善意罢?
不料却见皇帝转头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神色由若有所思渐而变得不耐,转过了脸也就罢了,最后还快速离开了?
看着皇帝快速离开的身影,苏怀月登时很觉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就是那次马车上稍有冒犯了么?如今她十分知错,受了皇帝敲打,绝不可能再像那样公然挑衅皇威嘛!
犯得着把她看作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如此避之不及嘛!
不过皇帝既然对自己如此不耐,苏怀月自然也十分有眼色地避开皇帝行事。
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免触皇帝的霉头。更重要的是事到如今,苏怀月心中其实也有些隐隐担心做的太过火,会不会哪一天真就假戏真做了。
她从前是觉得皇帝心中定然深深厌恶着他们苏家人,故而才这样放心大胆地几次三番对皇帝慷慨陈情。
毕竟她父亲那样骂过萧听澜,皇帝想来只会对她说的那些话嗤之以鼻。
可是...
苏怀月盯着手里的木头簪子,脑海中不由又想起那些隐约的传言。
那时她在山谷里的时候,只觉得那些传言当真是荒诞无稽,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笑。
后来不过是抱着赌一把的想法,看看能不能以此打消皇帝追究她欺君之罪的打算,这才对皇帝…
她自认为就算是赌对了,皇帝留下她性命,想必也会用别的法子惩罚她。或者像第一次那样,总归是要迫她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出来。
可没想到皇帝这次竟而如此好说话,不仅轻易相信了她的说辞,也没有十分追究她在马车上的冒犯之举。现在说是把她充到宫里来种花,可太后一句话也就把她提到寿康宫来了。
皇帝虽说为了这些事心中大约并不十分满意,但至多也就是对她摆那几个不耐烦的脸色,也并未另说什么。
这比照着皇帝一向的雷霆手段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格外仁慈了。如此看来,皇帝好像也没有她想像中那样厌恶她。
难道…那些传言果真是…
苏怀月捏着那簪子,只觉自己心中轻轻跳了一跳。
宛如咬破柠檬乍然迸溅出汁水,一瞬间心尖上窜过电流一般的酸麻。
但下一秒,她立即是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远的不说,就说昨晚,皇帝对她那样冷淡的的态度,也实在是同那些传言挨不上一点儿边呀。
而况且皇帝前日就说的很是明白了,不过是为着她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故而此次格外开恩罢了。
是了,苏怀月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是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呀。向来是君无戏言,她怎能因为皇帝对她这么几分仁慈就生出那样僭越的想法来呢?
想通了这一点,这木头簪子当然也不要总戴在头上惹皇帝的厌烦,苏怀月将其收在了妆匣子的最底下一层,挑出来太后赏的一支镶着珍珠的银簪插在了发髻上。
铜镜中,那珍珠闪着莹润的光泽,十分漂亮。比起那支粗糙的木头簪子,果然还是这样闪亮的首饰讨女孩子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