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2)
张彤儿拿过一壶便猛往嘴中灌去,萧听澜瞟了她一眼,到底是开口了:“这酒烈,你不要这般牛饮。”
张彤儿道:“不要你管!”
说着,赌气似的,更往嘴中灌了两口。
萧听澜蹙了蹙眉,神色旋即又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时苏怀月不知发什么疯,忽而从张彤儿手边拿过另一壶酒,也跟着喝起来。
萧听澜只道:“喂,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不由伸手来夺她的酒壶。
苏怀月偏了偏身子,躲了过去。
萧听澜蹙眉看着她,却见苏怀月脸上现在的表情,似乎也不怎么待见他的模样。
伴着下头传来沈千意断断续续的哭坟一样的歌声,萧听澜终于“啧”了一声,拂袖起身,跟着也到楼下去了。
沈千意见了他来,还有些诧异:“你怎么也下来了?”
萧听澜不耐道:“下来让你闭嘴。”
*
苏怀月喝了一口,便觉得那酒像是一道火,径直烧到了心底去,看来确实是不能多喝,便来拉张彤儿。
张彤儿这会儿终于是搁下来酒坛,沉默了会儿,也不看她,只是道:“苏怀月,我最后问你这一次,我表哥是不是喜欢你?”
苏怀月道:“这件事我也可以明白回答你,你问我没用。”
张彤儿默了默,笑了一声,接着道:“好,那我就问个你答得上来的。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哥?”
张彤儿说完,就径直擡起眼来看苏怀月。
那眼眶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已然是泛着红意。
苏怀月听张彤儿这样一问,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心乱如麻。
这问题她从没有认真仔细地想过,可又好似在这段时间里时时刻刻盘旋在她的心头,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不知道。”
张彤儿听到这个答案,脸上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种神情,有一点像是生气恼怒,又有点像是“果然如此”的了然,最后只是道:“好,你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苏怀月擡起眼来看她:“你知道了什么?”
张彤儿但觉自己该当是对苏怀月满肚子的怒火,可她脑海中只是闪回这段日子以来与苏怀月在寿康宫相处的一些片段。
比如一起做面,比如一起吵吵闹闹打叶子牌,比如一起同赵太后闲聊,再比如,自己哭的时候,苏怀月追出来安慰她…
于是那些对着柳眉能够说出来的伤人话,因着这份情谊,她也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随即她又自嘲地想,苏怀月喜不喜欢她的表哥,她的表哥喜不喜欢苏怀月,这些于她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总归她的表哥,一点也不喜欢她。
张彤儿满腔的怒火于是尽数化成一种委屈,眼泪霎时就冲出了她的眼眶,只堵着一股气喊道:“我不会放弃的!你没有想清楚,我却想得很清楚,所以我未必也没有胜算。咱们走着瞧吧。”
她说完,便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朝外头疾步行去了。
苏怀月张了张口想叫住张彤儿,可此时此刻,她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看着张彤儿的背影渐渐远去。
张彤儿离开后,这屋子就彻底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愈发便安静得厉害。
苏怀月又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听得外面隐隐约约传来歌声。
声音清冽,如敲冰戛玉。
是…萧听澜的歌声。
他此刻和着沈千意的箜篌,在唱那首写尽了他半生轻狂与意气的《满江红》。
苏怀月情不自禁也开始低声念起来。
“夜阑醉卧,狂风冽、铮铮雨急。惊梦起,挑灯遥念,冰河铁骑。金枪银戟驱敌寇,英雄豪气势如磐。凭栏立、沙场点骄兵,勒燕然。
黄金台,玉龙剑。神州路,何时还?挥剑指,血洒万里江山。饮马瀚海长河啸,封狼居胥壮志酬。临风笑、数风流人物,看今朝。”
那年她十五岁,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少女,只在父亲与旁人愤恨的怒骂声中得知,有一逆臣于幽州扬旗谋反,正调转兵锋,一路南下,很快将兵临上京,实在是可怖亦可恨。
她自来与父亲的意见不同,那时听说这虎狼之心的逆臣时,想起来的是什么呢?
是了,想起来的是那年有人在大雪中孤身爬上了峭壁,一箭射穿了靺鞨南营大将军的头颅,带给天胤面对靺鞨时久违的一场胜利。
后来她翻出来那张纸笺,也不过只是那样匆匆读了一遍就被父亲撕毁,何以竟而就能在三年后,一字不落地将这首词全想起来呢?
这究竟是因为她有那样过目不忘的超常记忆力?
还是说,其实自读到这首词的三年来,她也许根本就不曾将这首词忘记…
苏怀月但觉被这烈酒点燃的那团火一点点沿着四肢百骸灼烧起来,渐渐将她脑子里常年绷着的那根弦烧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细,终于轻轻“嗤——”了一声,烧断了。
一只手忽而伸了过来,将她眼前的酒坛拿走了。
苏怀月蹙眉,“啪”一声要打那只手,被反攥住了腕子。
擡头,模糊的视线里,眼前男人的形象似乎渐而同她当年想象中的青年重叠在了一处。
她豁然伸出手,揪住了男人的领子,把男人拉得俯下了身来。
萧听澜看着眼前这醉醺醺的女子,蹙眉道:“你醉了。”
苏怀月嘟囔着道:“我没醉!”
萧听澜道:“没醉?那你拉着朕的领子做什么?”
苏怀月断断续续道:“我、我要、想清楚、想清楚一件事。”
“想清楚一件事?”
萧听澜此刻被拉得离苏怀月十分近,便能看见女子的眸中,全然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这样认真地盯着他,是要想清楚什么事?
萧听澜低低笑了一声,一只手伸出,按住了苏怀月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