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2/2)
元宁帝最后深深瞥了一眼燕钧,没有再说什么,让禁军推走了他。
他确实不甚喜爱这个儿子,这是一件无法更改的事,也是一切怨恨的症结。
他改变不了,就只能结束这一切。
木轮滚在地面上,咕噜声充斥在原本寂静的廷尉中,燕钰见阿父出来了,立即凑了上去说了什么,元宁帝点头应了。
“记得轻重。”
燕钰脸色还是不甚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大步流星就往那间牢房去了。
他先前抽空回去瞧了瞧阿鸾,见人还没醒,便想起了这个罪魁祸首,跟着一道过来,要给些教训。
当知道阿鸾是被他掳走后,燕钰恨不得提刀杀到他家门口,但眼看着蛇就要出洞了,燕钰咬牙忍了片刻,一到蛇出洞,他立即就急吼吼去救人了,燕钧逼宫时他都是最后一个卡时间到的。
心里燃着汹涌的怒火,燕钰来到了牢房里。
燕钧似乎是料到了燕钰会到来,一改盘坐的姿势,从地上起身,笑吟吟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五弟怎么回来了,是为了……呃!”
燕钧话还没说完,从容的笑还挂在面上,但话却断在了一半。
只因他那个身手矫健的五弟二话不说一刀刺在了他胸口。
剧烈的疼痛倏然间蔓延到全身,燕钧疼得直冒汗,大口呼吸起来。
燕钰一把将其挥开,燕钧后背狠狠撞在墙上,更是加剧了身体的痛楚,缓缓滑落在地,十分错愕地看着他。
燕钰下手极快,甚至没有让一滴血溅在身上,人干干净净地立在一边。
“放心,我没扎你心脉,只会留点血,你的命还得留着阿父定夺,我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一泄心头之患罢了,你暂时还死不了。”
对于这个三番四次害他性命还胆敢染指自己妻子的存在,燕钰要不是还有些理智,现在便想处决了他。
给他一刀算是便宜他了。
鲜血流进指缝,燕钧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曾经和现在都无比让他嫉恨的人,忽地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
燕钰蹙着眉头,没功夫听他在这里发疯,擡脚就要走,但燕钧幽幽的话语声绊住了他。
“五弟不想知道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吗?”
轻柔裹着笑意的话语带着极大的恶意,让背过去的燕钰两鬓立即暴起了青筋,浑身的戾气四散,扭头过去便提起了燕钧的领子。
“你真该死。”
燕钰不愿去相信,但又不敢高估燕钧的品性,暴虐的情绪疯狂在胸腔中乱蹿,眼看着他好似下一刻便要将人吞吃入腹,但几息过后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将人扔回地上,身体的颠簸让燕钧脸色又是一白,一旁事先找来的医官在一旁看着都跟着一抖。
瞧着都疼极了。
抑制住怒意,燕钰蓦地扯出了笑,语调平和道:“少用这个激怒我,我不在乎,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意,等你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说完这句,燕钰示意一旁的医官上前,只要保住他那条茍延残喘的命便可,料想他这样的人阿父也不会容他活多久。
医官唉声叹气地上前,刚将药箱放下,扭头就看见地上原本像死老鼠一样躺着的人忽地拔出了身上的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燕钧没有一颗好命长在另一侧的心脏,他这一刀毫无悬念。
医官来不及躲闪,那一瞬迸发出来的血液溅了他一身,引起他哎呦了好几声。
燕钰此时已走出牢房,听到这动静还以为是这个丧心病狂的将医官给杀了,忙回头去看,只瞧见地上不住吐着鲜血,生机渐渐湮灭的人。
临到生命的尽头,自己这个二兄仍旧记恨怨毒地看着他,直到生机尽失,阖上了双眼。
那一瞬,濒临死亡的燕钧想得是,愿下一世,父母慈爱,得有情人。
燕钰静静看了几息,示意守在此的禁军将此事上报君主,他便不去了。
日头渐落,他还要回去瞧阿鸾。
……
长阳宫寝殿
当燕钧自戕的消息被送到长阳宫时,卢皇后正在寝殿服侍汤药。
元宁帝一怔,神色很快便淡了下来,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这个儿子所犯的罪孽,通敌叛国、暗害手足、谋害君父,还有最后的谋逆,一桩桩一件件,本就无法被宽恕,死亡是他最后的宿命。
只因他离开廷尉还未想好,如今想好了,本想赐鸠酒了解这个罪孽,如今也不需要了。
“让太常寺将人安葬了吧,不入皇陵。”
田樊应了一声喏,被义子暗算病了好些时日的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脸色微微发白。
人走后,寝殿内便只剩下了帝后二人,静谧的气氛在二人间流淌。
心绪经过了一番跌宕,元宁帝看着眼前温柔体贴的妻子,哑声道:“早知如今的模样,当初便该狠心些才是。”
当年那桩不愉快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今儿忽地提起,元宁帝莫名心虚,语气也讪讪的。
卢皇后温柔的眼眸中无声划过一抹讽刺,但擡起头时仍旧是一惯柔和端静的模样,雍容大度,国母之风,也是元宁帝一向称赞的。
“陛下也不用如此内疚,谁又能知道未来之事呢?”
就好像是她,年少的时候以为自己的郎婿定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然到头来都是妄想罢了。
卢皇后说得尽是些体贴宽慰人的话,但此刻的元宁帝听着这话,看着妻子波澜不惊的淡笑脸庞,不知为何,胸腔莫名有些酸涩。
时隔二十年,元宁帝再度提及了这事,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三娘,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
元宁帝说着话,情绪到了点上,顺势就想拉起妻子的手,但巧合的是卢皇后恰好舀起了一勺汤药,怼到他跟前道:“药快凉了,陛下快喝吧。”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妾早已不在意了,陛下无需这般。”
元宁帝望进那双噙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看见的是一片静谧的湖泊。
以前是什么样的呢,他有些记不清了,但绝不是这个模样。
元宁帝鬼使神差地开口,语气带着对往昔的追忆:“我记得三娘年少时虽也性子温和,但私下里总有几分活泼,那时还时不时爱耍些小脾气,生起气来谁也不理。”
“三娘以前私下还爱唤我的表字,如今也改了口。”
“三娘较年少时变了很多。”
最后一句似是感慨,叹息声仿佛带着一圈圈涟漪,让卢皇后也卸下了一惯的平和。
她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语气幽幽道:“人是会变的,陛下不也变了吗?”
元宁帝看着眼前分明极近却又极远的妻子,一颗心慢慢冷却下来,一种强烈的空落感席卷全身。
他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