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忘忧枕(39)(2/2)
婆婆总说做媳妇的本就该这样,丈夫也总觉得她在家也没别的事,只有惠娘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疲惫,她已经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要是哪件事慢了,丈夫的巴掌就会甩过来,孩子也会跟着哭着喊:“娘笨,娘没用!”
惠娘偶尔也会坐在井边发呆。
寒冬的风卷着碎雪,落在她单薄的衣襟上,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仰头望着天上的云。
云是灰白的,像被冻硬了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让她想起未出嫁时,娘家后院那棵老梨树。
那时候还是春天,梨花开得满院白,她提着竹篮上山打草,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布鞋,却一点不觉得冷。
回家的路上,会路过村口的小铺子,她攒上几天帮人缝补的工钱,能买一块裹着油纸的甜糕,咬一口,甜香能从舌尖甜到心里。
到了冬天,娘会把暖手炉揣进她怀里,炉子里的炭烧得旺,连带着被窝都是暖的,她能安安稳稳睡一整晚。
“要是能一直那样就好了。”她常对着云喃喃自语。
屋里放着个半旧的瓷枕,是她的陪嫁,尺寸刚好能枕住脖颈,枕面描着几朵细碎的梨花。
白日里她忙着洗衣做饭,没功夫碰它,只有到了夜里,把它小心垫在脖子底下,才能让僵硬了一天的肩颈稍微舒展些。
从无尽的疲惫里抽出身,勉强睡上一会。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撑不住了。
这一次,惠娘没被吵醒,而是做了个很长很暖的梦。
她回到了少女时代,春日里梨花开得满院白,她坐在树下,娘正把刚蒸好的红糖糕递到她手里,糕体冒着热气。
娘摸着她的头说:“我的囡,以后不用再辛苦啦。”
后来她嫁了人,丈夫是邻村温厚的教书先生,从不让她沾重活。
天不亮时,是丈夫先起身生灶,等她慢悠悠醒过来,桌上已摆好了温热的粥和咸菜。
冬天洗衣,丈夫会先把井水烧热,再搬来小凳让她坐着洗,自己则在一旁劈柴,时不时回头问她冷不冷。
她有了一儿一女,孩子们从不哭闹着要东西,下学回家会帮她递碗筷、擦桌子。
公婆待她亲如己出,婆婆总把好吃的留给她,公公会在她缝补衣裳时,点上更亮的油灯,担心她伤了眼睛。
她这辈子,没挨过冻,没受过累。
春日里和丈夫去后山采花,夏日里在院里摇着蒲扇听孩子们读书,秋日里晒着太阳缝新衣裳,冬日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吃火锅。
她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看着丈夫鬓角慢慢染了霜,自己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临终时,丈夫还握着她的手,轻声说:“这辈子,委屈你跟着我,却也幸好有你”。
她笑着摇头,说:“这一辈子,我觉得很幸福。”
第二天天亮,婆婆见她迟迟没起,不耐烦地推开房门,刚要开口呵斥,却见她安安静静躺在炕上。
双眼紧闭,嘴角带着没散的笑意,伸手一探,身体早已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