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敦煌蜃简(2/2)
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拇指遗忘推笔的力度,腕骨失去藏锋的精妙,而灵台深处那个教自己临帖的慈祥身影,正在化作模糊的墨团。
黎明前的黑暗,仿佛是宇宙间最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上。
陆衍紧紧攥着手中的帛书,像攥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冲出了那即将塌陷的洞窟。
他的脚步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实感。
洞窟中的轰鸣声在他耳边回荡,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在咆哮,要将他吞噬。
终于,他冲出了洞窟,天光如同一把利剑,从鸣沙山东麓狠狠地刺入。
陆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却发现手中的帛书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喘息着,跌坐在沙地上,看着手中的帛书,那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他想起了自己在洞窟中的经历,想起了那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心中一阵后怕。
陆衍定了定神,决定将帛书上的内容默写下来。
他颤抖着手指,蘸着嘴角的血渍,在自己的手臂上写下了《颜氏家训》的开篇。
然而,当他写到“蚕头燕尾”这四个字时,却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种筋骨来。
他的手停在空中,久久无法落下。
两行墨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沙地上,形成了两行诡异的谶语——“善护文书者,终为文书噬”。
陆衍双膝跪地,静静地伏在鸣沙山脊的阴影之中,仿佛与这片无垠的沙漠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那已经溃散的墨迹,仿佛在触摸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那些曾经被鲜血浸透的楷书,如今已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与生气,无论他如何催动真气,都无法再让这些字迹焕发出应有的光彩。
而在墨迹干涸的地方,竟然生出了无数细小的裂纹,就像是龟甲在被灼烧后留下的卜辞一般,充满了神秘和沧桑。
突然,一股强烈的铁锈腥甜涌上了陆衍的喉头,他不禁咳嗽起来。
这股味道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记忆熔炉里熬炼的家传秘术。
那秘术在他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却在某一刻突然凝固,如同寒冰一般,一寸寸地凝结在他的身体里。
第一缕晨曦掠过莫高窟第九十六窟时,五匹汗血马踏碎沙浪而来。
领头人束着粟特锦纹抹额,鹿皮靴上的错金马刺还沾着碎叶城的夜露。
\"陆家最后一脉。\"
那人勒马俯视,腰间的羊皮卷匣渗出暗红雾霭,\"交出《兰亭》帛片,可换你父亲半截指骨。\"
风裹挟着流沙在两人间回旋,陆衍突然听见太阳穴内传出沙哑的粟特语。
那些钻入颅脑的文字正啃食着记忆中的《颜勤礼碑》,父亲的执笔口诀已碎成三万六千片带刃的竹简,在灵台翻搅出血色墨浪。
他咬破舌尖,用残存的行书功底在虚空写了个\"拒\"字,却见那字最后一捺突兀扭曲,竟化作半枚波斯护符的残纹。
洞窟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崩裂声,无数《金刚经》残卷裹挟着魏晋壁画冲天而起。
其中一片泛黄的麻纸飘落马前,粟特骑士瞬间瞳孔紧缩——那竟是陆衍十岁时临摹的《急就章》,此刻每个撇捺都化作寒光凛凛的袖箭。
粟特骑士反应极快,侧身一闪,袖箭擦着他的衣角飞过。
他怒目圆睁,从腰间抽出长刀,大喝一声,带领身后的骑士朝着陆衍冲了过来。
陆衍强忍着体内墨毒的侵蚀和记忆消散的痛苦,双手结印,试图召唤出残存的灵力。
就在骑士们即将冲到面前时,地面突然裂开,一道道流沙形成的尖刺破土而出,将几匹马绊倒。
陆衍趁机向一旁翻滚,却不慎被一块石头绊倒。
粟特骑士迅速逼近,长刀高高举起,就要砍向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洞窟中射出一道金光,正中骑士的长刀,将其击飞。
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从洞窟中缓缓走出,正是陆衍一直苦苦寻找的神秘高人。
高人双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流将粟特骑士们吹退。
他看着陆衍,眼中露出一丝怜悯,“孩子,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但你还有一线生机。”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递给陆衍。
陆衍毫不犹豫地接过,吞了下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墨毒似乎也减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