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痴男怨女（2/2）

柳吟絮依旧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端坐着。高声远语气有些冷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不选择终身做个清倌人，而要挑选第一个入幕之宾？”

这话让柳吟絮听得如芒在背，她骨子里的傲气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傲然起身，长睫轻颤，迎视着他轻蔑的目光道：“做个清倌人又能怎么样，欲洁何曾洁，既已沦落风尘，又何必故作清高呢。”她柔柔的嗓音带着一点怨，一点怜。

高声远心中有浪花被激起。柳吟絮怅然转身，背对着他道：“你听说过《金刚经》里世尊与须菩的对话吗？须菩提，于意云何：菩萨庄严佛土不？”

高声远负手端视着她轻颤的纤细背影，瘦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他看得有些心疼了，带着温和的笑容道：“不也，世尊。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则非庄严，是名庄严。”

柳吟絮宛然回首，神情婉约，“可以这样理解：菩萨‘庄严佛土’，是上求佛道，但是不能自矜庄严，自外于众生，否则就是有了‘我相’和‘众生相’了，那就不是五蕴皆空的菩萨了。对一个修行人来说，故作高洁，自命庄严，本身就是没有破除‘我执’。对一个烟花女子而言，亦是如此。虽然我这样说很不恰当，亵渎了菩萨。”

高声远为柳吟絮的才情深深折服，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并非等闲之辈。他俊眉微敛，问道：“如你这般才气恣肆，决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如何会沦落风尘呢？”

柳吟絮泪盈于睫，红唇紧抿，半晌才轻声道：“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获罪入狱，家属或斩，或流放，女子一律充当官妓。”

高声远暗暗揣测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他想起此行来的主要目的，提高了声调问道：“你认识董画眉吗？”

柳吟絮对于他提及董画眉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董姑娘名动扬州，无人不识。”

“只是认识吗？”高声远的语气有些像在审问犯人。

柳吟絮一阵轻微的战栗，她的睫毛向上扬着，她的脖子瘦长而挺秀，支撑着她那无比高傲的头颅。柳吟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高声远，她的嘴角微向上弯，一个近乎凄楚的笑容浮上了她的脸庞，“你怀疑，我也是刺客……”

话未说完，却见高声远正逼近自己，每一步都散发着冰冷的杀气，那双如黑色枭鹰一般，却又带着几许令人无法琢磨的复杂情绪的锐眸紧锁住她的面容，气息靠近，“你是吗？”他猛地将柳吟絮的身子向后推去，“咚”的一声，柳吟絮的腰身撞在了檀木桌上，磕得生疼。

“我不是……”柳吟絮强忍着锥心的疼痛，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高声远的双手已环绕在她的脖颈上，力道骤然收紧，几乎令她不能呼吸。柳吟絮眸光涣散，震愕地望着高声远骇怒的面容，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呼吸越来越微弱，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她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丝意识，“他是真的把我当作刺客，要掐死我了”，她很平静地阖上双眸，等待死神的眷顾。可是就在她几乎灵魂出窍的时候，脖颈上的禁锢却忽然消失了。

柳吟絮一阵急喘，剧烈地咳嗽起来，素手捂住胸口，脚步踉跄，她仰身向后倒去，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不争气的泪水也滚滚而落。蓦的一双大手从身后环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子。回首的一瞬间，她从高声远的眼底读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关怀，有探测，有研究，有了解，一阵乍惊乍喜的浪潮，在她体内缓慢地冲击流**。

“我相信你不是刺客”，柳吟絮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那眼角的轻愁，那唇边的无奈，那眉端的微颦牵动了高声远的心弦，“我替你赎身吧，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去过本应该属于你的生活”。

高声远的目光清澈而深沉，柳吟絮几乎要沉溺其中了，她忽然跪了下来，眼神是那样的无助，“公子的天高地厚之恩，吟絮无以为报。吟絮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求公子收留我吧，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服侍公子！”

这女子柔弱得像一株娇嫩的小花，让高声远不忍说出一个“不”字，他无声地叹息，原来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情也能杀人于无形，“好吧，我答应你。我们现在就走吧”。

“上哪儿去？”柳吟絮的意识仍有些混沌纷乱。

“去找老鸨替你赎身”，高声远道。

“现在？”柳吟絮讶然道。

高声远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柳吟絮不敢作声了，低眉垂眼地跟在他的身后去见刘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