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深重(new)(2/2)
胸前剧烈的疼痛让李云珩猛然从昏厥中睁开了眼睛,瞳孔剧缩,怔然地盯着熟悉的房顶。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灵璧宫自己的卧室……明明晕厥前,是躺在灵越峰山谷的草地中的。然后他又记起,在失去意识以前,最后见到江成月那果决离去的背影。
他本能地伸手去捂着剧痛传来的地方,触手只感觉到干燥的衣衫触感和自己温热的体温,再无其他。顷刻,他便明白了这痛由何而来。现下盘古缚神咒的咒术已经完全发作,他手脚软弱无力,灵力尽封,拼尽全力也只做到从床榻上翻身沉沉摔了下来,一声巨响。
昆仑幻境后,他才能够于江成月身上下了灵力共通的术法,是以江成月能借用到他的灵力,而……作为供给方,副作用是,那个人身上所受到的痛感,会数倍反噬到他身上。可是对李云珩来说,这“副作用”根本也算不得是副作用,甚至可以说,正是他的目的之一。
他再不想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从眼前掳走折磨到放声惨叫而无能为力了,最少最少,他想要陪着他痛。所以此刻,他好好地躺在灵璧宫寝室,却生生感受到不属于他的伤痛,那痛处的来源,便只有可能是由他皇兄那边传过来的。
江成月呆呆地盯着那柄刺入他身体的匕首,刚刚那胖修士意欲用来袭击他的暗器也是这样的一把匕首。原来十月在那人身上摸到的东西,远不止鎏火珏一样?
因剧痛而惨白的脸退却了所有血色,他艰难抬起眼睫还沾着石灰的双眼,两颞血管青筋暴突,怔然看向眼前十月那张熟悉的脸庞。
十月一双眼噙着泪满含失望和愤恨,狠狠地盯着他,默默转动了下手中匕首。
那一刀刺中的正是肺部,呼吸间血沫被带入气管,江成月轻轻咳了两声。他急急起了身,匕首还被十月拿在手中,于是从江成月身体里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再不受控汹涌而出,江成月咳得更厉害了些,咳出一大口血来。忽然他意识到右侧寒光一闪,顷刻到了眼前,他这时候身受重创反应已经迟钝了不止一点点,眼见着利器已至眼前,只能抬手去挡,手臂一凉,他怔怔又倒退了几步,捂住伤处奔流的热血,瞥见地上多了一个熟悉的物什。一截断臂……一截生生被砍柴刀砍下的断臂。
断臂的手上,无力地握着一把玄铁黑剑。墨龙尚在那截断手中,震颤不止,发出嗡鸣,好似意识到主人正身处极度的危险中。而江成月现下,灵力并不足以让它自己自由挥霍,于是它只能震颤着等着主人的召唤。
江成月还没从断手的冲击中反应过来,身体忽又受到一个无比的冲击力,他随着那股冲击往前一倾,几把长枪的枪头刺穿了他的身体,露出染血的枪尖来,再缓缓被从他身体里抽出去,只留下凉飕飕的血窟窿。
十月的一击就像是进攻的信号,发出之后,人们壮着胆子一拥而上,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声音。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却连惨叫一声都未能做到。
替他惨叫出声的,是本就灭顶的剧痛被数倍放大反噬的李云珩,要害之处接连涌来的剧痛,让他意识到,他最恐惧的事,正在发生……
“成月,成月……”李云珩带着哭腔唤着他的名字,痛觉带来的迟钝消退少许,他便艰难翻身,再顾忌不了形象地手脚并用狼狈在地上朝前爬着,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忽明忽暗,他涕泪俱下地在晕厥和清醒间来回挣扎。
江成月短时间内遭受如此重创,命在旦夕,但他此刻毕竟濒死,尚未断气,灵力还可在他周身流转,他还有能力将墨龙召回。墨龙受他之召,仅剩的左手很快触到墨龙那熟悉的生铁触感。他费尽心力守了这些年的人们,仅在几句挑拨之下便可将刀尖调转向他,说他心中此刻对这些恩将仇报的村民完全无怨无恨是不可能的,濒死的暴怒几乎将他的理智烧尽,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戾气: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身为邪祟的命运,那便当个邪祟到底,最后爆发开的灵力驱纵墨龙,他只消一击便可将身边这些凡人诛杀殆尽,一个不留!
眼前一张张都是他熟悉的面孔,脸上惊恐扭曲满是杀意的神情却是他未曾经历过的陌生。
“你们——”全都去死!他举手,一把挥下,墨龙急窜而出。
他身为鬼王,这才是鬼王该有的手笔,既然罪孽不可消,那便也不在乎更多一点了!就是死,也该拉这些无知的蠢货陪葬!
“啊啊啊——”墨龙化作鱼型,伴随着惨叫声,如同一条怒龙绕着江成月飞了一圈,顷刻周边村民齐刷刷倒了一片,众人惊恐着四下逃窜,墨龙不依不饶追了上去,江成月双目赤红,只觉得酣畅淋漓,他甚至有一种终于找回自我的释然和痛快。他盯着肆无忌惮杀戮着的墨龙,忽然瞳孔骤缩:墨龙飞了一圈,终于朝着稗儿娘那边飞去,稗儿娘一手抱着稗儿的尸身,一手将吓得惊声尖叫的稗儿妹妹搂进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瑟瑟发抖。
江成月一怔,墨龙又重新凝聚成一把铁剑悬在稗儿阿娘母女面前,簌簌颤动。心头的暴戾顿时消散,他仿佛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有些茫然地盯着地上躺着的十几具尸身。他足足愣了半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将将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墨龙召回,背后一道疾风朝他飞来,“噗嗤”一声,一阵胀痛,身体随之一倾,侧躺在了地上。
阿牛爹持了把耙地用的铁耙,趁那位鬼王愣神的功夫,不要命地摸到他身后,终于一铁耙将他撂倒了。铁耙的齿一半卡在他脑袋里,一半卡在他肩头,阿牛爹用了好大力气才将铁耙从他身体里扯了出来,喘息着看着倒地已经不再动弹的躯体。
过了许久,惊恐逃窜的村民们慢慢壮着胆子往回走,哑着嗓子问道:“死……死了吗?”
阿牛爹看着那人双目圆睁躺在那里,死不瞑目的摸样,身下血流成河,用沾血的靶子拨弄了一下,那鬼王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翻平了,脸依旧朝着村口的方向侧着,一半血肉模糊,一半干干净净,清澈的眼眸眼神涣散,胸膛再无起伏。
“应,应该死了吧?”阿牛爹也不太确定地说。
十月立于那具尸身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